馮蘊沒有說話。
二葛兄弟很是忐忑。
“女郎相信我們,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天知道那個任先生如何得知我們是莊子裡的人。”
“女郎,我們真的沒有說過……”
“我知道。”馮蘊微微一笑,喚他們起身,“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而且,那個茶寮原本是林娥那個相好的,苑嬌也去投靠過,與方公公有些淵源。如今背後老板變成任汝德,發生了什麼事,還需要查實。
馮蘊不再多說什麼,打發葛氏兄弟下去休息,又吩咐了邢丙幾句,然後去院子裡看他在石觀縣的采買。
牛車上,隻有兩三袋糧種和一些零散的農具。
邢丙很是慚愧,“俺將石觀縣城走遍了,也買不到彆的。今年石觀縣的收成不好,又湧入了不少流民,糧食早就告罄,官府除了留足耕用,糧種都放出來吃掉了,農戶家裡更是沒有多餘……”
他又拎了拎帶回來的一把小鐵鋤。
“木梨和木耙還好說,凡要鐵製的農具都十分昂貴,用錢買不到現成的,要提前訂下來,拿糧食和布絹去換……”
看馮蘊眉頭緊鎖,邢丙歎道:“到處都鬨匪患,商路斷了,鐵匠也無鐵可打。”
鐵器本就貴重,戰時朝廷管理很嚴。原本馮蘊除了打造農具,還想再給梅令部曲訂製一批刀槍弓箭,用來加強防衛的。
如今看來都是空想。
馮家耕地多,沒有好的農具,還可以靠人力。但很多農戶就真的隻能靠雙手在土裡刨食了。
馮蘊下午去地頭轉了一圈。
缺少農具和糧種,是花溪村大多數農戶的困難。她親眼看到田地裡人拉木犁,全家一起下苦力。
有人看到她出來,就詢問可不可以借用耕牛,鐵犁……
這個裡正不好做啊。
裴獗給她出了一個大難題。
馮蘊回屋擦了把臉,讓邢丙帶人去通知村民。
“長門莊外大槐樹下集議。伍長,什長,須點名。”
這陣子阿樓在屋裡養傷,邢丙便被當成了阿樓來使喚,事情做得多了,也順溜得很,叫上兩個部曲就出去了。
花溪村顧名思義,有一條環村小溪,一直通往長河。長門莊獨占溪灣一角,門外是寬整的平壩,壩下便是溪流,是整個村落裡最大的宅地,其餘村戶大都圍在莊子和溪流周圍,景色獨好。
約莫半刻鐘不到,院外並排的三棵大槐樹下,就陸續有村民過來。
伍長,什長跑得最快。
這是馮蘊做裡正以來,第一次集議。
槐樹下早擺好了幾袋種糧,還有一些零散的農具。
這年頭,糧食是救命的。
誰家有糧都是藏起來,這麼擺出來看著幾大袋,很是惹眼。
小孩子圍著槐樹跑來跑去,大人們都安靜地等著。
“裡正娘子,這是弄啥?”
“糧食是分給我們的嗎?”
馮蘊都一一回應,“稍等人齊便說。”
儘管“裡正娘子”這個稱呼有點古怪,但至少是獨一份的,晉齊兩國,哪裡有女子做裡正的,隻有她馮蘊。
人齊了,邢丙敲一聲銅鑼。
“安靜!”
人群便安靜下來,仔細聽裡正娘講話。
馮蘊沒有官癮,說話不多,簡潔。
“糧種不是用來吃的,是種的。”
“農具集體所有,按什均分,沒有農具的可找伍長記下,伍長再向什長報備,輪流使用,不落一家。”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買糧種,租農具,都要花錢。”
“沒錢可以先記賬,賒著。糧收後再補上。”
“農具、糧種不夠,會再添置。以後讓各家各戶都用上鐵農具。”
“花溪村人越來越多,須得有一個村規。等我寫好會張貼在三槐樹下,不識字的找伍長、什長解讀。”
人群裡嗡嗡有聲。
長門莊有很多古怪的規矩,全是馮十二娘立下的。
村裡的人最初聽到那些事情,很是打趣一番,後來又羨慕。
這樣的世道,她家的仆役都可以一日吃三餐,時不時還會嘗到一點肉香,有這樣的好事,守規矩算什麼。
更何況馮十二娘說,會弄來鐵農具。
鐵具可比木具好使多了,耐用、省力,有了鐵農具,雙手便不會磨出那麼多血泡皸裂,農田還可以得到深耕精種,產的糧多,就可以吃飽飯了……
大槐樹下一陣歡呼雀躍。
聽到馮十二娘也給他們立規矩了,大多數人是高興的。
可人多了,難免會有那麼一個兩個難纏的人。
“憑什麼要守你的規矩?”
“田是我們自家的,你這麼一說,我們整個村子的人,不都成你家的佃戶了嗎?那和過去有什麼區彆?”
那聲音一聽就是個混不吝。
馮蘊看過去,是一張生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