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什麼都沒有說。
王朝更迭,多的是同宗同族,手足相殘。
他看了廢帝許久,看著他大張著嘴巴喘氣,狼狽得像一條狗似的,蜷縮在那張尊貴的龍椅上,這才吩咐了一句。
“帶陛下去長定殿。”
公子換上龍袍,登上那個九五至尊的帝位。
從此,平安不能再叫他公子了。
要叫陛下。
那一襲龍袍穿在新帝的身上好生俊朗,平安興奮地看著主子封賞功臣,遣散蕭玨的後宮,推行八大新政。
那叫一個威風……
多年來的夙願達成,平安可以想見新帝的快活。
然而……
大殿上,平安看著新帝近乎悲憤的告訴群臣。
“朕之嫡妻為敵軍所俘,奇恥大辱,必將以血還血,以暴還暴,一雪前恥!”
南邊和北邊打來打去已有上百年之久,卻互有姻親,恩怨情仇各有各的說法,便是說上三天三夜也撕扯不清。
但新帝的眼睛裡,幾乎要滴出血來。
這一刻,平安認為新帝不是為了“哀兵必勝”,而是真的感到恥辱。
對啊!
那個馮十二娘總給公子帶來恥辱。
哪怕公子當了皇帝,仍然擺脫不了她……
其實,平安已經快忘記馮十二娘長什麼樣子了,但公子的房裡有一幅畫像,是公子那天熬了兩個大夜親手畫出來的……
平安有些驚訝,那樣久不見,公子居然能把馮十二娘畫得那樣惟妙惟肖?
新帝宣旨,整肅六軍,禦駕親征。
平安覺得新帝大概是瘋了。
他從蕭玨手裡接下來的,其實是一副爛攤子。
蕭玨多年驕奢淫逸,放縱享樂。眼下的大齊,國庫空虛,庫無餘糧,可謂內憂外患。便是新帝再有手腕,短時間內要改變積弱的局麵,也極是艱難。
這個時候他正該坐鎮台城,致力民生才是。
打仗的事,當皇帝的何必親自上陣?
許是出於好勝心吧。
貴為皇帝,怎可讓原配流落敵營,陪侍敵將?
平安想一想,又理解了公子。
於是看他不動,忍不住勸慰兩句。
“陛下,大齊上下都指著您呢,龍體為重,歇了吧。”
蕭呈沒有說話。
平安看著他臉色,又道:
“若不是溫將軍投誠敵國,信州城也不會敗得這樣快。溫將軍得陛下信任,真是有負陛下所托……”
蕭呈這才抬頭,目光冷涔涔地看著他。
平安十二歲就侍候蕭呈,兩人有一起長大的情分。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平安被他看得心驚。
“是小人多嘴。小人實在擔心陛下……”
“我沒事。”蕭呈臉上淡淡的,看不見怒意。
他對仆從素來溫和,不是要緊的錯處,從來不罰。
“退下吧。”
“喏。”平安步出去。
可很快他又想到什麼,扭頭回來。
“陛下,小人還有一事……”
蕭呈抬頭,臉上已有不耐,可聲音仍是含蓄淺慢,“說吧。”
平安沒見公子生氣,這才欠身道:“夫人心裡念著陛下,特地差人送來鴨鹵,說是陛下愛吃,要不要端上來給陛下嘗嘗?”
蕭呈逼宮登基,整肅朝綱,接著便是調兵遣將,整個過程一氣嗬成,根本沒有來得及冊封六宮。
馮瑩是蕭呈明媒正娶的平妻,也是眼下宮中唯一的女主人。但竟陵王妃的稱呼隻用了不到半個月,仆從就不知道怎樣稱呼她了。
蕭呈是皇帝,馮瑩自然不再是王妃。
但沒有冊封的聖旨,即便是正妻也沒有位分,於是他們便隻能喚一個不會出錯的“夫人”。
蕭呈默認。
但顯然沒有吃東西的欲望。
“你和公孫炯,胥持,幾個人分了吧。”
平安又道:“尚書令夫人今日入宮,問起陛下何時冊封馮夫人為後……夫人隻是哭,尚書令夫人離開時,模樣甚怒。”
蕭呈淡淡看他一眼。
“這些事,無須你操心。”
平安低頭:“是。可以陛下初登大寶,馮家人要是鬨起來……”
蕭呈沉默地坐在木案前,沒有半分反應。
半晌,才發出一聲極低的苦笑。
“諒他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