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帳飄香,屋子裡還彌漫著大婚的氣息。
可它衝不散恐懼。戰馬嘶鳴、旌旗翻飛,將士的呐喊,百姓的悲鳴,即將被叛軍吞噬的並州城,在冬至這天,將恐怖的情緒逼到極致。
“女郎怎麼辦,怎麼辦?”
大滿和小滿緊張得臉都白了。
“慌什麼?”馮蘊手指有點冷,稍稍握了握,“怕死有用嗎?”
仆女閉嘴。
葉闖見狀道:“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吧。”
再晚,他怕來不及。
馮蘊隻遲疑一瞬,就淡淡點頭。
“好。”
此刻她差不多已經明白了個中關節。
韓楚胡三人的背叛是給蕭呈看的,赤甲軍也沒有全軍覆沒,其實他們一直占據著紅葉穀,死守並州和信州的通道,裴獗也並非被圍得沒有出路,他要的是把蕭呈的主力拉出恒曲關來打。因為恒曲關有天險屏障,易守難攻,裴獗要是攻打恒曲關,必將麵臨和現在的蕭呈一樣的問題。
吃不掉齊軍,打不痛蕭呈,裴獗就會如鯁在喉,受其掣肘。
所以他才會有此一計。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
韓楚胡三人是佯叛,鄧光卻真叛了。
這個時候,出城迎敵的裴獗不會料到自己後院起火……
馮蘊讓大滿收拾屋子裡的細軟,將自己的檀木箱也拎上了馬車,又安排小滿去通知溫行溯,再將蕭榕從房裡帶出來,一並塞上馬車。
天空一片蕭索,寒鴉飛過,黑沉沉好似帶著肅殺。
行營彆院門口,侍衛們嚴陣以待。
不肖片刻,溫行溯就帶著人趕到了,他有仆役侍衛十幾個人,加上申屠炯和楊圻及隨從,馮蘊這邊也有二十多人,也算是一支有戰鬥力的小隊伍。
馮蘊三兩句和溫行溯講明要害。
“大兄上車吧。”
她一直記得溫行溯的腿沒有痊愈。
然而,今夜的溫行溯換上了一身勁裝,也沒有再將斬蛟放起來,而是挎在腰間,朝葉闖等人拱了拱手,便翻身跨上了戰馬,站在黑漆漆的彆院門口,一身筆直,麵容硬朗。
“腰腰莫非忘了,大兄也是行伍之人。”
馮蘊笑了下,轉身上了馬車。
蕭榕此刻很是恐慌,被關了這些日子,突然被馮蘊拉出來,她無助又害怕,看馮蘊上車便露出驚恐。
“馮氏阿蘊……你要帶我去哪裡?”
長公主早變了腔調,剛被俘那日的傲慢,在臉上尋不到絲毫影子。
但她骨子裡的倔強還在,咬著嘴唇,即使是眼淚在黑眸裡打轉了,仍然不肯讓淚水掉落下來。
馮蘊看她一眼,“拿你做人質,換米。換不到就吃了你。”
蕭榕知道齊軍攻城,臉上肉眼可見的緊張,“你,你要帶我去見皇兄嗎?”
馮蘊瞥她一眼,不多話。
“走。”
蕭榕讓她嚇得不輕,雙手被束縛著,伸出脖子往外望。
“溫大哥!”
馮蘊抿緊嘴角,拉下簾子。
蕭榕的聲音立馬帶出了哭腔。
“毒婦,你到底要做什麼……”
馮蘊不說話,待馬車開始行走了,這才輕笑。
“我能拿你做什麼?蕭榕啊,你看看你自己,還有什麼價值?寫給你皇兄的信,想必他早已收悉,可他有想法子來救你嗎?明知你身陷並州,他照樣大軍攻城,根本不曾考慮過你的死活。”
那雙冷厲的眼,又死死盯住蕭榕,帶著輕蔑的笑。
“所以,你以為你能做得了什麼?”
蕭榕嘴唇瑟瑟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馮蘊卻不慌不忙地輕拂一下膝上的褶皺,說得輕描淡寫。
“長公主太高看自己了。在我看來,你眼下就是個浪費糧食的蛀蟲,毫無用處。”
蕭榕一輩子所受的苦,都是在這次被馮蘊俘獲以後,她讓馮蘊的話刺激得受不住,整個人顫抖著,痛苦的癱軟下來,緊緊閉著眼,默默流淚。
馮蘊看她一眼,麵無表情的打簾子看街景。
那席話,是說給蕭榕聽的。
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
不要太高看自己,在彆人眼裡,她其實也沒有多重要。當利益足夠大時,都是可以舍棄的。尤其戰時的女子,命如草芥。
溫行溯沒有注意到馬車裡的動靜,又或是聽到了,選擇沉默。
他走在葉闖的身側,望一眼夜下安靜的長街,低聲問葉闖。
“裴將軍帶了多少人出城?”
葉闖手扶腰刀,勒住馬繩與他並肩,回答道:“大將軍帶走了城中大部分兵馬,約莫隻剩下五六千人守城。其中大部分隸屬鄧光的橙鶴軍,大將軍原是令他原地接應的……”
溫行溯道:“這麼說,鄧光很快就可以控製住並州城……”
他聲音未落,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馬蹄的嘚嘚聲。
此刻的並州城,百姓關門閉戶,夜下除了守城兵卒不會有旁人。
溫行溯眉頭緊鎖,“來了。”
話落,前方傳來吼聲。“來者何人?”
寂靜的暗夜裡,突然火光大熾。
馮蘊心頭一緊,微微撩開簾子一角,看到策馬而來的人群裡,鄧光那張黝黑無情的臉。
他們迅速圍攏上來,將馮蘊一行攔在街心。
葉闖大聲質問:“鄧將軍這是做什麼?”
鄧光看著眼前的車駕,冷笑反問:
“大晚上的,女郎要去哪裡?”
他沒有像旁人一樣稱馮蘊為夫人,顯然是不承認那場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