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來得這麼早,顯然不是接駕,更不會是來找他喝酒。
麻煩大了。
施奎心裡門精,可裴獗不開口,就那樣盯著他。
“大將軍,請用茶。”
施奎親自捧了茶水上前,躬著腰,態度很是恭敬。
裴獗一動不動,眼睛落在他身上,平靜地看著他漸漸尷尬,表情慌亂。
“大將軍,你就饒了末將吧。”
施奎苦喪著臉,不裝傻了。
“大將軍兵陷並州,末將卻因糧草不足,耽誤了好些時日,等末將兵至安渡,並州之圍已解……末將不得不領兵回防,末將不是沒來,是去得遲了呀。”
他說罷又深深一揖,懇切得就差當場痛哭了。
裴獗看著他,“施奎,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施奎抬頭,訝然地道:“大將軍是為接太後殿下來的?不對呀,太後殿下尚未從中京啟程,到平陽尚須時日……”
裴獗耐心耗儘。
冷冷看著他,麵無表情將原本要讓覃大金帶來的公函拍在桌子上。
“施將軍過目。”
施奎躬著身子上前,展開一看,嘴裡嘶了聲,抬頭便露出為難的樣子。
“不瞞大將軍,營裡是派發了一批冬衣,可今冬來得早,天氣寒冷,士兵們早就穿在身上了,我總不能……總不能讓他們把冬衣從身上拔下來吧?北雍軍是將軍的兵,虎賁軍也是將軍的兵,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將軍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放肆!”裴獗會突然變臉,讓施奎有些意外,刀架脖子上了才反應過來,這次裴大將軍就不是想要善了才來的。
“大將軍大將軍,有話好好說。”施奎抬起兩手,看著裴獗冰冷得不見情緒的臉,尷尬地道:
“你我食朝廷俸祿,同為陛下效忠,有什麼話說開便是,這動刀動槍的……不好……”
他說著便拿手指去拂裴獗的刀。
“彆動!”裴獗壓低兩寸,聲音低沉,神色冷漠卻又平靜。
“施奎不聽號令,延誤戰機,失職至赤甲軍朱呈陣亡……”
他頓了頓,雙眸冷冷地道:
“刀下立斬……”
施奎嚇得一哆嗦,眼睛都瞪大了,“你敢。”
“我敢。”裴獗目光冷厲:“你死了,便有冤屈,也無處可訴了。”
施奎心尖緊縮,整個人像被包裹在一層寒冰裡,這才真切地感覺到了恐懼……
裴獗是他的頂頭上司,要真以這個罪名當場處決了他,那他就成了徹徹底底的替罪羊,北雍軍兵陷並州延誤戰機至救援不力的罪名,全由他一人背負。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中京的那位,說不定還能鬆一口氣。
施奎歇了氣。
他並不想得罪裴獗。
從本性上說,他崇尚強者,並不願意跟那些嘴上抹油骨頭輕賤的士人為伍,可他是寒族武士出身,沒有家庭背景,中京的貴人也一個都得罪不起。
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也不敢把話說透。
於是一句話便磕磕絆絆,夾雜著沉悶的歎氣。
“大將軍,末將……末將也無能為力啊。援兵不是末將不發,是真沒糧,寸步難行。冬衣是府庫司做主,末將如何左右得了……”
裴獗手腕微動,挪了挪寒光閃閃的利刃。
“去開庫房。”
施奎臉色都變了。
今年朝廷很是大方,李宗訓有意拉攏虎賁和龍驥軍,一個士兵兩套冬衣早早就發下來了,軍械軍用也比往年更為豐厚,施奎想從中撈點油水,還沒有全部發放下去,剩下的全堆在庫房裡。
這裴獗……
是長千裡眼了嗎?
如果是覃大金前來,施奎還能巧舌如簧地糊弄過去,拖上一拖,等著看裴獗和朝廷博弈,保全自身,隔岸觀火。
可裴獗來了,刀架脖子上了,他能如何?
庫房一開,看著那大量的物資堆積如山,紀佑眼睛都紅了,咬著牙在裴獗的麵前,罵了一句臟話。
“北雍軍前線殺敵,要糧沒糧,要衣沒衣,後方無事發生,庫房物資積壓得都要長黴了……”
他臉上是對朝廷不公的憤怒。
其他三個侍衛不吭聲,但臉上仍是憤憤。
裴獗卻沒有什麼表情,讓施奎打點物資準備運送萬寧。
林卓到達平陽的時候,裴獗正準備押送冬衣上路,得到馮蘊失蹤的消息,他當即變了臉色,極力克製的音色也透出一絲憤怒來。
“紀佑!”
紀佑也繃緊了臉,“屬下在。”
“你帶人押送冬衣回信州,我先行一步。”
紀佑應一聲,“喏。”
裴獗回頭,看一眼施奎。
“你知我裴獗是什麼人。今日你聽從於我,我記你情分。你若要逆我,從中作梗,施家三十餘口,必會為你的愚蠢陪葬。”
聲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駕”一聲,揚長而去,隻留下施奎汗涔涔的吹冷風,頭皮都快炸了。
“將軍怎麼辦?”侍官過來,苦著臉為難。
施奎捏一下疼痛的眉心。
“物資照送萬寧,同時傳信中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