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方也在小議事廳。
這個議廳在議館的另一端,和晉方遙遙相對。
馮瑩坐在一側,為蕭呈和馮家長輩端茶倒水,極儘小意。
馮敬堯說到上次和議,還是在十四年前,並州。
使臣們唏噓不已。
不知是誰突然就提到了謝獻將軍。
“謝將軍健在時,晉人敢不畏齊?”
謝獻的名字一出,廳裡突然便沉滯下來。
齊國的衰落,似乎正是從那一場戰事開始的。
馮敬堯輕咳一聲,飲一口茶,說道:“打打停停已是常態,不必對晉方抱有太大的期許,緩兵之計耳。”
眾人點頭。
蕭呈神情沒什麼變化,不慍不火地道:
“朕有一計,隻看晉國應是不應。”
馮敬堯知道皇帝是有主意的,並非延平帝蕭玨那種無腦之人,甚至比死去的懷仁太子蕭灼更有帝王相。
馮家百年公卿世家,幾經沉浮,跟著蕭氏立國,個中根源了如指掌。
“陛下何計?”
蕭呈道:“和議在一個和字。我方議書,晉不同意。晉方議書,我方不肯。那爭來爭去,必是誰也說不服誰,和議陷入僵局,難不成再要大動乾戈?”
他輕輕一笑,“晉方不想打,那就得和。屆時我提議,雙方以三道試題作賭。誰勝,信州便歸誰,端看晉方允是不允……”
馮敬堯道:“題由何人出?”
蕭呈道:“晉一題,齊一題,雲川出一題。”
聽上去極是公平,馮敬堯卻覺得兒戲了。
“陛下可有把握說服晉方認可?”
蕭呈反問:“尚書令可有把握,讓晉方讓步,還我信州?”
這話難住馮敬堯了。
信州眼下是晉國的實占區,要讓人把吃到嘴裡的肉吐出來,比登天還難。
所以,蕭呈的辦法成與不成其實都是絕境裡尋求的一線生機。晉國同意,當然好,不同意,其實也沒有更大的損失。
馮敬堯道:“計是可成。但如何說服晉方同意,是個問題。”
馮敬廷在一旁坐了許久冷板凳,身為皇帝的嶽父,他覺得自己可以表個態,“依臣愚見,我方可從兩者入手。”
蕭呈問:“府君說說看。”
馮敬廷道:“其一,由臣去找臣的不孝女,或可從裴獗入手。其二,晉太後驕橫好勝。找到機會,激她一激,隻問她晉廷敢不敢賭……”
蕭呈笑了下。
馮敬堯卻垮下臉來。
對這個不爭氣的幼弟,他素來是看不上的,語氣也嚴厲。
“十二娘都不肯認你,還幫你說動裴獗?異想天開。”
馮敬廷耳根發紅,“長兄,那天阿蘊表態了,我們父女也已經冰釋前嫌……”
馮敬堯哼聲,不想跟他多說。
但望向蕭呈時,卻流露出一抹複雜的微笑。
“陛下。”他拱手,“臣以為,從晉太後入手,倒不失為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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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若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走出更衣室。
議館是個“回”字形構造,木質長廊筆直一條,可以一眼望到對麵。
她看到蕭呈站在長廊另一頭,麵如冠玉,眸似點漆,那世家貴子的風華,實在令人眼熱。
李宗訓對外說,自己出自隴西李氏。
其實從他祖爺爺起,都隻是隴西李的旁支,以前在族內本家是說不上話的,到了李宗訓父親那一代,才因為改朝換代立下大功,鷂子翻身,改頭換臉。
但一個世家的底蘊是子孫數代培養出來的,李桑若出自世家,卻又向往更為顯赫的世家,例如南齊的袁謝王蕭。
有這層心思,她看蕭呈就尊貴無比。
再想到蕭呈跟馮十二娘的關係,更是動了些心思。
她唇角帶笑,迎了上去。
“齊君。”
珠光寶氣,高髻環佩,這個臨朝太後可謂富麗堂皇,相比她隆重的儀態,蕭呈看上去更顯清貴俊雅。
“太後。”
二人在長廊上互相行禮,誰也沒有回避。
不遠處有侍衛看到,都遠遠站著,不敢過來。
李桑若覺得這是大好時期,笑一下,側身走到長廊的欄杆前,望著隻有案椅和桌具的園子。
“議館準備倉促,少了些花朵。要是這園子裡種滿花,今日我和齊君在此,心境定是不同。”
蕭呈負手而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這個時季,花都謝了。”
李桑若笑了一聲,“這其實難不倒你我。冬花夏雪,身為帝王還不是想要就要?”
蕭呈眉頭微微一蹙。
同在權力巔峰,他和李桑若在欲望上是不同的。
“齊君可知,這議館出自馮十二娘之手?”
蕭呈麵色平淡,“略有耳聞。”
李桑若輕輕一笑。
“可惜了。齊君本該有一賢妻,卻是世事蹉跎……”
蕭呈沒有回頭,“太後找朕,不是為了說這些傷心事吧?”
他背後的吉祥低下了頭。
明明陛下有事想找李桑若,可陛下隻字不提,隻是“偶遇”就把晉太後托舉起來……
比起他家主子,這位太後到底還是落了下乘啊。吉祥想著這個,頭垂得更低了,生怕讓晉太後看出自己的心思。
李桑若顯然不會去注意一個仆從。
她看著蕭呈道:“哀家原本以為齊君會力排眾議,將歸還齊方俘虜,例在議書上……”
蕭呈就像聽不懂她的話似的,淡淡道:
“交換俘虜本是慣例,和議前已與貴國達成一致。太後要變卦不成?”
李桑若莞爾,“齊君明白哀家說的是什麼。馮十二娘本是齊君之妻,戰時到晉國為俘,與令妹蕭榕一樣,當在和議後交還。可哀家看到的俘虜名冊裡,並無馮十二娘名諱,這是為何?”
蕭呈笑道:“太後也說了,世事蹉跎,馮十二娘既已嫁人,朕豈有強求之理?”
李桑若暗自冷笑。
男人啊,最會口是心非。
李桑若道:“齊君何不補充一份俘虜名冊?哀家看著要是滿意,或就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