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枉談五十萬大軍,在並州輸得一塌糊塗,好意思應戰?說我朝國庫枯竭,你們延平帝留下的爛攤子,都補好了嗎?”
“我大齊土地肥沃,民心所向,錢穀充盈,好男兒恨不畏死,大不了魚死網破,再死九族……”
“好大的口氣。三國之中,齊國人口最多,數百萬人要吃飯,你們的世家貴族,舍得供養那麼多兵,那麼多吃不飽的平民士兵嗎?”
“不必台主操心。齊舉全國之兵北伐,爾等也不會有安生日子……”
“那諸位要想好了。再戰,就是滅國之戰。我大晉拿得下安寧,拿得下安渡,拿得下信州,難道還拿不下台城?”
雙方使臣你來我往,推演立世之道、國之存亡,爭論得麵紅耳赤,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甚至有人站起身來,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就差直接擼袖子乾仗了。
“諸位,可否聽朕一言——”蕭呈突然開口。
對著晉方使臣,從桌案前站起來,一手負在身後,一身運籌帷幄的氣度。
“孟子雲: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
又環視一周,冷淡地道。
“戰,爭的是帝王江山。亂,苦的是百姓平民。民之惡,死一人。君主之惡,屍橫遍野。今日雙方共坐於此,是為濟天下,蕩衰微,而非來爭口舌之能。”
眾人頻頻點頭。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這仗再打下去,兩國皆不得利,實也不該……”
“既然雙方都不願讓步,朕有一個折中之法。”
高台上的燭火,照得蕭呈俊朗的臉,有些蒼白模糊,聲音卻平靜悠揚。
“世間萬物,皆是蒼生所賜。不如兩國齊問天意?看老天如何作答?”
雙方使臣都看著他。
敖政拱手道:“齊君有何良策,不妨明言?”
蕭呈看一眼對麵的李桑若,淡淡的語氣,溫和的臉,語速慢得令人覺得煎熬。
“雙方以三道試題作賭。贏得其二,就算勝。何如?”
眾人嘩然。
晉齊兩朝博戲之風盛行。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黎民百姓,如毒蔓延。越是天下大亂,賭博習氣越至巔峰。人們朝不保夕,便追求及時享樂,甚至放浪形骸,以回避現實的艱難……
齊國的延平帝蕭玨,便是極愛賭博之人,癡迷到將擅長博戲的人,提拔高升,荒謬至極。
蕭呈是正人君子,向來不恥為之。
稱帝後,他更是頒下詔令,禁止以身家金錢妻女為籌碼的賭博行徑,今日在兩國和議大事上,竟公然要“以賭定輸贏?”
蕭呈淡淡地笑:“如此,便可平息爭端,達成兩國交好之誼。”
齊方靜默。
晉方交頭接耳,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馮敬堯道:“素聞貴國能人輩出,想來難不倒諸位……”
這不就是激將法嗎?
李桑若嫣然一笑,“齊君提議極好,但哀家想改一下規則。”
蕭呈輕笑,抬手示意,“太後請講。”
李桑若掃一眼己方使臣,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裴獗,淡淡地道:
“輸贏結果如何,都難免傷了和氣。不如這樣,勝者,得信州。敗者,可向勝方提一請求。不涉國土不乾政事,情理範圍之內,勝方當應允。”
聽來合理又合情,讓雙方都有顏麵。
裴獗黑瞳微微一縮,向蕭呈看去。
蕭呈垂眼施禮,“太後仁慈。”
這樣大膽的提議,兩位最高掌權者不謀而合,一笑敲定,廳裡其他使臣訕訕幾句,不方便再反對。
李桑若道:“題由誰出?”
蕭呈笑了一下,“為公平起見,晉方出一題,齊方出一題,剩下一題交給雲川。”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淳於焰手上。
他的臉麵具遮擋下,看不出什麼反應,但也沒有反對。
裴獗靜靜地坐著,平靜得好像一個局外者。
他向來沉默寡言,旁人也不多想,當即被蕭呈提議的賭局勾起興趣,各抒己見地討論起來……
最後雙方一致約定,為給彼此充分的時間考慮,試題賭局定在次日上午。
議事畢,各自拱手告辭從正廳出來。
馮蘊坐在耳房的窗下,看著三三兩兩議論的人群,等到人都走儘,發現裴獗還沒有出來。
“你舅呢?”
敖七沉眉,“過去看看。”
馮蘊與她對視一眼,輕攏裙裾,施施然走出耳房。
馮瑩過來了,站在廊下等蕭呈,見到她便行禮,然後親熱地上前侍候,對蕭呈噓寒問暖。
蕭呈看來一眼,黑眸深幽,卻未多言。
馮蘊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就像沒有看到他們似的,跟著敖七緩緩而行。
不料在正廳門口,就被兩名侍衛橫刀攔住。
唐少恭慢慢從裡間出來,陰冷冷的。
“大將軍在和殿下說話,夫人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