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麵無表情地走近。
“惠王節哀。”
滎陽惠王抬起頭來,兩隻眼睛紅腫不堪,整個人好似瞬間老了十歲。
“你殺了我的兒子,是你,你殺了我的兒子……”他嘴唇止不住的顫抖,喃喃著,雙手撐地,慢慢悠悠地站起來,然後用力撲向裴獗。
“我跟你拚了……”
裴獗一動不動。
元滔的胳膊,已然落在了左仲的手上。
他沒有對這位滎陽惠王有半分禮數,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扭,便扯到身後。
元滔再次軟倒在地。
“你殺了我吧……兒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裴獗,你有種就殺了我……”
他淚流滿臉,一臉頹意,好似當真心存死誌。
裴獗沉默片刻,突然彎腰,雙手重重地捏住他的肩膀。
元滔當即變了臉色。
裴獗再用力。
他啊的一聲痛呼,兩條手臂無力的垂下,嘴唇不住的顫抖,磕磕巴巴地道:
“痛痛痛,痛啊……雍懷王……饒……饒了我……”
裴獗冷冷盯住他。
直到元滔額頭浮出一層冷汗,這才慢慢鬆開手,冷冷道:
“這點痛都受不住,還想死?”
元滔垂著眼皮,麵如土色,“給我個痛快吧。求你。”
裴獗接過紀佑遞來的巾子,抿著嘴唇擦了擦手,慢聲道:
“押回安渡。”
侍從應聲:“喏。”
北雍軍軍紀嚴密,現場鴉雀無聲。
馮蘊轉身,剛準備上馬車,就見敖七慢慢打馬過來,
一身甲胄的敖小將軍英氣十足,眉目間似乎添了些不同往日的嚴肅。
“末將見過大王,王妃。”
他一躍下馬,朝裴獗和馮蘊一一行禮,周全而謹慎,一言一行,尋不到絲毫差錯。
這樣的他也是曾經的敖政、裴獗,乃至馮蘊希望的樣子。
有距離,有界限,恪守本分。
可當真看到敖七變成這樣,馮蘊的心裡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輕鬆坦然。
裴獗道:“今日你處置得宜,回頭為你請功。”
“多謝大王。”敖七抬手行禮,駐足片刻,又道:“天色已晚,二位是要返回花溪村嗎?”
從這裡到花溪尚有不遠的距離,來時已是疲憊,再星夜趕路,裴獗怕馮蘊吃不消。
“今夜去石觀落腳吧?”
他側目望著馮蘊,言辭間有詢問之意。
馮蘊頷首輕笑,“憑大王安排。”
裴獗嗯聲,又聽敖七道:“那末將即刻護送二位前往石觀。”
說著,他便翻身上馬。
馮蘊看裴獗一眼。
裴獗道:“你帶人回營,我這邊有左仲紀佑他們,不妨事。”
敖七側目看向馮蘊,遲疑一下。
“我還是送阿舅一程吧。”
一聲阿舅破了僵局,也讓裴獗無從拒絕。
這邊是赤甲軍的駐地。
於公,主帥過來,敖七迎來送往是禮數,於私,外甥送舅舅舅母一程,更是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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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帶了二十餘輕騎,從通惠橋出發,慢慢趕往石觀。
在他們到達以前,敖七便差人去了驛站,將房屋收拾了出來。
驛丞早早備好飯菜,出門相迎。
在路上,敖七很是沉默。
整個人看著也較往日從容,好似一夜間就換了個人似的……
吃飯的時候,他突然舉起杯。
“以茶代酒,敬舅舅舅母。”
馮蘊呼吸頓時一滯。
她微笑著舉杯回禮,沒有多說什麼。
裴獗沒有去拿杯子,靜靜回視,沉靜的目光裡,似有一抹鋒利的寒芒隱隱閃動。
“有事說事。”
敖七從小敬畏阿舅,裴獗在他麵前有天然的威懾力,換往日裴獗這般拉下臉,他早就緊張起來。
興許是真的長大了,他此刻,平靜如許,唇角甚至帶了一絲笑意。
“阿舅,我的婚期定好了,臘月頭,初八日。阿母說,在西京辦也麻煩,不如就將婚宴定在安渡,還讓我問問阿舅的意思。”
馮蘊抬頭,對上他的目光。
那一個刹那間,她從敖七的笑容裡,讀到了心灰意冷,自暴自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