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記起來對方是瞿燕庭,又有點慫,他嘟囔道:“您都清楚,還叫我來,是不是想看我出醜?”
“不是你說的麼,”瞿燕庭答,“來都來了,肯定要看看整部戲的靈魂。”
陸文臉似火燒:“那您看完,是不是後悔讓我演男主角了?”
瞿燕庭終於端起高腳杯,將杯底的香檳一飲而儘。陸文看著瞿燕庭滾動的喉結,反應慢半拍,趕緊把自己那一杯也喝掉。
他剛咽下,唇角的濕潤沒來得及擦拭,這時瞿燕庭似是回答,也似是警告地說:“後不後悔,要開機以後才知道。”
那一碗小麵早就坨了,瞿燕庭拿起筷子翻挑幾下,說:“行了,出去吧。”
陸文服從地起身,往外走,走到迷你門廊回一下頭。光芒四射的水晶燈下,瞿燕庭裹著黑西裝獨自坐在桌旁,清瘦的背影看上去顯得孤單。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很想坦白:“那個,敬酒詞是我經紀人編的。”
瞿燕庭的語氣毫無波瀾:“乾嗎告訴我?”
陸文也不清楚,於是不裝逼地回答:“不知道。”
瞿燕庭低笑一聲,語調也沉沉的:“隨你便。但是以後,看到你就像看到父親,這種話不要亂說了。”
陸文決定閉嘴,不打算坦白就那一句是他自己想的。
從包廂出來,陸文陡然得到解脫,扶著牆長長地喘了一口氣。進去時意氣風發,出來時五內俱焚,他估計自己已經內分泌失調了。
孫小劍在三步之外苦等,立刻衝過來:“什麼情況?任導他們一股腦都去宴會廳了,說你留下和瞿編說話。真的假的?”
陸文答:“真的。”
“我擦。”孫小劍受寵若驚,“瞿編不僅點名要見你,並且單獨和你聊天?”
陸文難以啟齒:“……我也沒想到。”
孫小劍按了一下電子表:“從你進門我就開始計時,我預估最多十分鐘,結果你一共去了三十分鐘,你太棒了!”
陸文實在不知道怎麼接,說:“男人不可以太快。”
孫小劍笑得滿臉褶兒,伸手給陸文擦汗,說:“怎麼一腦門汗。對了,沒忘詞吧,你說完瞿
老師啥反應?”
“他……笑了。”陸文生無可戀,“大家都笑了。”
孫小劍說:“那說明你招人喜歡,你自我感覺怎麼樣,覺得瞿老師能記住你嗎?”
陸文保守估計道:“如果瞿燕庭這輩子不出車禍撞到頭,導致失憶的話,我覺得他能記我一輩子。”
“哇……”孫小劍一愣,“牛逼。”
門開了,瞿燕庭的箸尖剛好放下,他擦擦嘴,分辨出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任
樹自己先回來,雙顴發紅,醉意上湧,一屁股坐下時感覺頭昏腦漲。
瞿燕庭倒一杯茶推過去:“醒醒酒。”
任樹捧起來:“你喝了多少?”
瞿燕庭喝了一斤五糧液,幾杯克魯格,臉不紅氣不喘。大學時男生們聚餐總要喝酒,每一次他把爛醉的任樹摻回宿舍,自己清醒得還能寫會兒作業。
任樹遲鈍地說:“哎,小陸走啦?”
瞿燕庭“嗯”一聲,低頭發信息,讓司機在酒店門口等他。任樹遺憾道:“小陸估計是太緊張了,小演員嘛,沒見過什麼場麵。”
瞿燕庭心想,住著豪華套房,渾身高級定製,戴著最新款最難買的首飾,並且自我感覺過於良好。那德行絕非沒見過世麵的。
他沒閒情逸致惦記二百五,為任樹倒第二杯茶,說:“早點回房間休息吧,彆耽誤明天開工。。”
任樹玩笑道:“怕什麼,你在劇組呢,我上不了你可以替我啊。當年學的沒忘吧,你可是咱們導演係的第一名。”
瞿燕庭笑了笑沒說話,狀似看手機,實則目光落在十指指尖上,曾經畫分鏡和摸機器的一雙手,這些年始終在寫字和敲打鍵盤。
忘沒忘,他不敢說,也不敢試。
回酒店的路上,瞿燕庭一直半闔著眼,像是乏了。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光照進車廂裡,他不愛這種綺麗,刷拉拽上了窗簾。
司機噤聲不言,默默加快了速度。
酒店62層的走廊上,陸文背靠房門佇立著。
他借口看劇本提前回來,沒卸妝,沒洗澡,情緒穩定後才發覺,在包廂忘記向瞿燕庭道歉。
他要亡羊補牢,此刻邊等邊琢磨,瞿燕庭對他的印象還能挽回嗎?
今後,他再也沒機會演瞿燕庭的本子了吧?
上曾震的電影估計也夠嗆了?
陸文亂七八糟地想著,不經意間過去了許久。忽然餘光微閃,他扭臉望向走廊儘頭,被他又等又想的目標人物拐了進來。
瞿燕庭沾滿了酒氣,黑襯衫鬆垮地覆在身上,袖子挽起一截,手臂和臉頰被壁燈照成暖黃色,拎在手裡的黑色外套隨他的步伐輕輕甩動。
他沒有喝醉,但卸下了幾分端莊。
瞿燕庭款款地走過去,到門口倚靠住6206。各自擁有一扇門,在昏黃的走廊相逢,氛圍像極了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
陸文走近一步:“瞿老師,您回來了。”
瞿燕庭沒給反應,耷著眼睛摸索房卡。
陸文說:“瞿老師,在包廂裡沒來得及,現在我要鄭重地向您道歉。這兩天多有得罪,對不起。”
瞿燕庭掏出房卡,轉過身。
陸文抓緊時間:“我不該坐您的車、喝您的巴黎水,更不該對您口出狂言,最不該的是在彆人麵前把您認錯。都是我的錯,您能原諒我嗎?”
瞿燕庭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慶幸無人經過,否則以為他們在演什麼情感大戲。
“無所謂。”他道,“回去吧,彆再來煩我。”
陸文稍稍安心,同時瞿燕庭打開了門。
在瞿燕庭即將進門的時候,陸文猛地想起來,最重要的一點他忘了解釋,也是離開包廂前瞿燕庭警告過的一點。
“瞿老師!”陸文箭步衝上去,伸手撐住了門板。
瞿燕庭被身旁的手臂和身後的低音炮嚇了一跳,
不耐煩地轉回頭:“還有事?”
陸文的表情無比真摯,他字字珠璣地說:“您絕對不像我爸。”
瞿燕庭呆了數秒,字字肺腑地回:“我也不想有你這麼個兒子。”
說完,他看出陸文的雙眼微微瞪著,有點蒙,有點無措。他記起來,陸文敬酒時說自己是單親家庭長大的。
或許,他不該對一個隻有父親的人這樣說。
不料,陸文忽然回道:“我靠,我爸也這麼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