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返回拍第三條,他克製住步伐,走得謹慎又畏縮。不料還沒走到座位前,任樹的大嗓門再次叫停。
任樹說:“你彆顧腳不顧臉,表情呢?葉杉的難堪你得給我,給鏡頭。”
當著一眾配角和龍套,陸文尷尬地咽了咽唾沫,返回門口拍攝第四條。
在集體的嘲笑中,葉杉難堪地走到座位上,撿起書包,擦乾淨椅子,默默整理書本。在翻到一本新教輔時,葉杉盯著封皮,上麵不知被誰寫滿“臭”字,內頁也被踩滿腳印。
陸文捏緊書脊,同時咬緊了後槽牙。
前座的男生幸災樂禍:“怎麼了?”
陸文低沉地說:“這是我新買的書。”
第一幕到此結束,緊箍咒似的“停”在後門響起,任樹喊道:“小陸,你本來就是低音炮,陰沉沉一念詞,你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揍他了?語氣放軟,放輕,懂嗎?!”
陸文趕緊說:“明白了,導演。”
上一組鏡頭重拍,陸文軟化語氣念出台詞,尾音尚未落地,任樹一嗓子打斷道:“停停停,情緒不對!”
操,又怎麼了。
陸文隱隱崩潰。
任樹問:“小陸你告訴我,新買的書被破壞,葉杉是什麼心情?”
陸文回答:“憤怒?”
任樹又問:“你八百萬新買的跑車被人砸了,除了憤怒還有什麼心情?”
陸文說:“心疼。”
“這本書對於葉杉,等於超跑對於你。”任樹說,“葉杉省吃儉用新買的書,沒用過就被毀了,他的心疼你得表現出來。”
第一幕第六條,場記打板。
任樹喊得疲了,拳頭抵在人中位置,一言不發地盯著監視器。等陸文說完台詞,他打手勢,命掌機繼續往下拍。
沒喊停,並銜接第二幕,陸文鬆一口氣,認為這次表
現得很好。
葉杉的肩膀被人扒住,後桌的男生探過來把書搶走:“誰那麼缺德啊,把人家的新書禍害成這樣,還寫著’臭’,瞎寫什麼大實話。”
周圍一片哄笑,陸文轉身去搶,說:“把書給我。”
對方躲開葉杉的手:“你要熏死我了,你看看你自己,袖口都是濕的,賣完臭魚爛蝦能不能換件衣服?”
有人說:“人家全憑那股臭味提神醒腦,考第一呢。”
陸文立
刻垂下手,無奈地重複:“把書還給我。”
後桌男生把書奮力一扔:“一本破書你就心疼了?我天天在後麵聞你的魚腥味,肺都不舒服了,你還不快點給我賠禮道歉?”
“還有我,我做操挨著你,臭死了。”
“趕緊道歉!”
“不道歉的話,請客賠償也行。”
言語如潮撲來,葉杉在周遭的詰難中起身,他去講台上撿起書,返回座位時被人前後堵住,夾在中間進退維穀。
陸文縮著肩膀:“讓我回去。”
老師出現在門口,大家作罷。葉杉回到座位上。
第二幕結束。
任樹終於出聲,卻沒說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陸文心頭一緊,站起來,在眾人的旁觀下等待導演的判詞。
咣當一聲,任樹也撤開椅子立起來,問:“小陸,你感覺演得怎麼樣?”
陸文試探地說:“不太好。”
“是怎麼不好?”任樹追問。
陸文哪知道,其實他感覺挺好。
任樹抽出一支煙叼上:“我告訴你哪不好,你無法真正理解葉杉。葉杉的難堪、隱忍、無奈,你你表現不出來,或者說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在表演。”
“你的思路是這樣,葉杉委屈,所以你就演繹委屈。你怎麼演?你低著頭,你縮肩膀,你沉著你那張帥臉。給我的感覺是什麼,這帥哥演得太認真了。可你還是帥哥,不是葉杉。”
“情緒表達要自然、要深刻、要看不出痕跡。葉杉什麼情緒,你就醞釀什麼情緒,而不是去假裝那種情緒,懂嗎?”
“你進入角色才能塑造成功,你沒進入,直接乾巴巴地塑造,等於相個親就結婚,能舉案齊眉就見鬼了!”
任樹是急性子,又是把關的導演,向來是有什麼嚷什麼。當著一屋子配角和工作人員,這一通批評沒含糊,劈頭蓋臉地朝陸文猛砸。
陸文釘在桌旁早已臉似火燒,比起丟人,他更不知所措。接下來要怎麼辦,再拍攝一條?他又該如何表演?
全場安靜的間隙,有人輕咳一聲,是瞿燕庭。
與任樹的火爆形成對比,瞿燕庭冷眼旁觀了整整六條,情緒很穩定,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陸文向他望來,有點慫,也有點呆,估計第一次被這樣當眾教訓。
瞿燕庭打破僵局:“休息一會兒吧。”
任樹讓大家休息一刻鐘,說:“這個小陸,試鏡片段拍得那麼好,今天給我掉鏈子。”
瞿燕庭說彆的:“最後那組鏡頭也得調一下。”
任樹點煙,呼出一口煙圈:“放心,一樣樣弄,我不會含糊。況且當著你的麵,這場戲要是拍得不滿意,今天誰也彆想收工。”
瞿燕庭揮一揮二手煙:“不至於,慢慢來。”
“我先調鏡頭吧。”任樹拿上分鏡劇本,找
攝影指導去了。
教室裡亂糟糟的,瞿燕庭掃了一圈,見陸文竟仍在原地杵著,一副犯錯誤等待受罰的模樣。
他從頭到尾盯了六條戲,沒發表任何意見,但心如明鏡,知道陸文為什麼無法真正理解葉杉。
講戲是導演的職責,於是瞿燕庭放下了劇本。
他叫道:“陸文。”
陸文警犬抬頭,機敏中不失防備:“……乾什麼?”
瞿燕庭說:“跟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