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目光同時投來,瞿燕庭抬頭,將手機鎖屏塞回褲兜,對話框裡沒打完的回複變成“草稿”。他禮貌地說:“您講。”
胡慶一直和顏悅色,絲毫沒有國際大導的架子,說:“以前就聽老曾提過,你是他最得意的學生,看
得出他對你寄予了厚望啊。”
瞿燕庭垂著手,道:“我很感謝老師的栽培。”
胡慶問:“那,為什麼沒做導演?”
曾震在一旁懶懶地靠著椅背,端起茶頷首吹了吹,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瞿燕庭笑容很淡,十指交叉起來,攥著:“因為,有些原因。”
胡慶笑著搖搖頭,成年人想搪塞的話能編出一千種漂亮的理由,瞿燕庭這樣回答,他反而不確定是誠實還是敷衍了。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胡慶的興趣沒有消減,“當初為什麼學導演?”
瞿燕庭絞緊的十指血液不流通,發脹,他一點點鬆開,像把一隻氣球放氣,回答:“當導演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父親的夢想。”
胡慶因後半句錯愕了一瞬,已問出首尾,推導瞿燕庭不願透露的中間過程,說:“那原因一定非常糟糕。”
瞿燕庭抿住嘴唇,難言的東西抿入口中吞下去,呈現的是無所謂的笑。他端起茶盅:“能跟您麵對麵對話,也算圓了我一場導演夢。”
等待總是異常煎熬,陸文橫躺在車廂的最後一排,手機壓著額頭。他放棄了給瞿燕庭發消息,得不到回複隻能越來越焦灼。
清宵堂的邊門偶爾打開,車來車往卻始終不見賓利的影子。陸文在腦海中唱完了經典情歌二百九十九首,唱到第三百首坐起來,打開微信給瞿燕庭發語音。
“夜深了你還不想睡,你還在想著他嗎,你這樣癡情到底累不累,明知他不會回來安慰……喔算了吧,就這樣忘了吧,該放就放,再想也沒有用,傻傻等待,他也不會回來……”
老嚴眯了一覺,被他唱醒:“不回來就走吧。”
陸文倔道:“我不走。”
老嚴又閉上眼,夢話似的:“那找他去不得了,多簡單的事。”
陸文的耐性早已磨儘,被老嚴的無心之語一攛掇,今晚起伏的情緒仿佛找到了合理的宣泄口,還不忘甩鍋:“聽你的!我找他去!”
老嚴霎時醒透了,沒來及阻攔,陸文已經開門下了車,大長腿三兩下便跑進了清宵堂的大門。
繞過影壁牆,陸文在外院張望一圈,等服務生迎接他到主廳登記,他似是而非地說:“我朋友約的,他應該已經到了。”
服務生問:“您朋友是?”
陸文道:“瞿燕庭。”
東廂房裡人影挪動,瞿燕庭起身再次和胡慶握了握手,雖然一頓飯聊的內容有限,但頗為儘興。
曾
震攬著對方走到門口,笑著道了彆,差遣助理去送一送。雅間內冷清下來,他返回桌旁端起沒喝完的一杯茶。
“怎麼樣?”曾震啜了一口。
瞿燕庭披上大衣,說:“和胡導聊天受益匪淺。”
曾震問:“隻甘願聊聊天麼?”
瞿燕庭捏著襟前唯一一顆紐扣,力道漸大,指甲泛起白色,聲音卻很輕:“老師什麼意思?”
“我想讓你好好考慮。”曾震說,“我知道你師父
找了一些體製內的老幫菜出來,她想為你鋪路,但她鋪的路你真的願意走麼?”
瞿燕庭將扣子扣好,回道:“師父為我鋪的是無數編劇夢寐以求的路。”
曾震笑起來:“小庭,何必跟我嘴硬。”他放下茶杯,指腹沿著杯口摩挲,“今晚這頓飯,聊的半個字跟編劇有關麼?你喜歡做編劇還是導演,在你跟胡導對話時全寫在臉上了。”
瞿燕庭握著圍巾,說:“喜歡是最無力的東西。”
曾震問:“為什麼?”
“老師,你又何必明知故問。”瞿燕庭平靜地說。
將圍巾搭上脖頸,他纏繞一圈,如同給自己套上了枷鎖:“我為什麼不做導演,老師不是最清楚麼。”
曾震的手指停在杯口上:“恨我?”
瞿燕庭沒承認,也沒否認,語調蘊滿了嘲諷:“我喜歡做導演,但喜歡不等於可以得到。我接受了這麼多年,難道老師還沒接受?”
曾震看著他,眼神趨於冷淡,似感慨似責怪地說:“你啊,太倔。苦出身的孩子,乖一點日子才會更好過,當初——”“老師。”瞿燕庭打斷曾震的話,“茶涼了,該走了。”
曾震好整以暇地穿外套,終於提及心照不宣的話題:“急什麼,還有約?小心被拍到。”
廂房外的長廊綴著射燈,陸文一路隨服務生繞過來,被帶去瞿燕庭的包廂,步伐穩重,其實內心慌得亂顫。
服務生指前麵的窗戶:“瞿先生他們就在東廂房,等下請您稍等,我先進去打聲招呼。”
一拐彎就要到了,陸文緊急扒住廊下的一根柱子,說:“那什麼,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服務生道:“廂房內有洗手間,很方便的。”
陸文硬著頭皮繼續走,怎麼辦,萬一瞿燕庭是談公事、見合作夥伴,被他殺出來攪局的話……靠,都怪嚴誌國,出的什麼餿主意!
眼看走到了門口,陸文掙紮道:“哎!我想抽根煙再進去!”
服務生說:“不好意思,清宵堂不可以吸煙。”
陸文迅速借坡下驢:“不行,我煙癮特彆大,巨難受的,我出去抽一根再進來。”
話音未落,東廂房的雕花門後邁出一道身影,瞿燕庭垂眸拐上走廊,麵色冷清得像殘夜裡的一彎月。
一切都晚了,陸文屏住呼吸:“瞿老師……”瞿燕庭聞聲抬眼,看到陸
文後愕然地定住。雕花門板晃了晃,曾震落後兩步也走了出來。
陸文震驚得頭皮發麻:“天哪,曾導!”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休息。我周四下午在文案掛了請假條,不知道用APP的讀者能否看到,如果不醒目的話,以後會在作話也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