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獲取權力的捷徑……孟春台利用皮囊和身體與陳碧芝勾搭成奸,以結交更廣的人脈,一步步走向上流社會。
他身無所長,唯獨從小耳濡目染,對古玩文物一摸一看便知真假,靠著這份紈絝無用的本事,他漸漸混得風生水起。
孟春台搖身一變,從落難的爛賭廢物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孟公子,達官貴人,僑商巨賈,都巴巴地捧著他。
那件傳聞中的綠寶兒也越傳越神,孟春台知道,唐德音依舊虎視眈眈。
輾轉過去了一年,孟春台享受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他出了名的奢侈挑剔,把在北平的老德行展現得淋漓儘致。
大起大落兩遭,仿佛一點都沒變,也沒什麼長進,可亂世能活命都是奢望,孟春台放縱地想,如此便可以了,明天就死也沒有多大遺憾。
汽車在午後的街上轉彎,孟春台西裝革履,要去參加一場法國人舉辦的舞會,陳碧芝作為女伴陪他一起。
他們的關係仍維持著,一個紈絝,一個交際花,認真講叫作“姘頭”,但恐怕無人相信,這層關係之下有一絲難以定義的慰藉。
孟春台對著窗外,前方是一座教堂,每周有女學生來做禱告,一水的藍裙隨風擺動,令他想起初到廣州的那個夏天。
途徑教堂的大門,孟春台晃見一個女人走出。
他視線膠著,竭力辨認著那一抹熟悉的身形,然後用力砸了下車門,吩咐司機:“停車,快停車!”
輪胎摩擦地麵,陶素宜受驚站定,將懷中的嬰孩抱緊了些,齊肩短發掖在耳後,抬起頭,見孟春台怔愣地朝她走近。
秋風拂過,兩個人相隔半米距離,無言地看著彼此。
良久,孟春台的目光落在陶素宜的懷抱,他吞咽了一口微風,說:“這是你的孩子?”
陶素宜抱得更緊些,輕聲承認:“是。”
孟春台邁出一步,問:“你嫁給了什麼人?怎麼全無消息?”
陶素宜撇開了臉,望見車窗裡陳碧芝的麵孔,她偶爾會聽說孟春台的消息,所以不很驚訝,反問道:“你和交際花在一起?”
孟春台沉默,邁近在陶素宜的麵前,低下頭,看繈褓中安睡的孩子,也就五六個月大,是個男孩兒。
明明沒有抽煙,嗓子卻嘶啞了,他說:“孩子叫什麼名兒?”
陶素宜回答:“還沒起名字。”
“那怎麼成。”孟春台道,“起碼要有個名字。”
陶素宜仍是安靜靈巧的模樣,說:“表哥的名字是春鎖瓊台,一生繁華,卻幾經波折,可見名字也不那麼打緊。”
唐宅的汽車到了,陶素宜抱著孩子坐進車廂,未道再見,也沒有再看孟春台一眼。
汽車駛遠消失在街尾,孟春台佇立著,荒唐地以為發生了一場幻覺,直到司機提醒,才如夢方醒地回了神。
返回車上,孟春台撐著太陽穴發怔,許久沒有說話。
陳碧芝饒有興趣地問:“那個女人是誰?”
孟春台說:“表妹。”
陳碧芝嗤道:“睡過覺了吧?”
孟春台不語,陳碧芝胸有成竹地說:“我還不了解你們男人嘛。”
汽車拐彎,孟春台的身體微微偏斜,瞥見陳碧芝手上的銀戒,不值錢的老戒指,都磨花了,和金貴的絲綢旗袍不太搭。
某一次親/熱過後,陳碧芝靠著床頭翻一隻小木匣,裡麵有幾封信和一張泛黃的舊照。照片上陳碧芝是少女年紀,也穿陰丹士林,梳著兩條麻花辮子,身旁是一個穿學生服的少年。
孟春台看了一眼,覺得少年的眉眼和他幾分相似。
陳碧芝從信封倒出一隻銀戒,一邊擦拭一邊說:“好寒酸,我家鄉的女人才戴這種不值錢的,我要戴上它,一定被舞廳的八婆們背地裡笑。”
擦亮,她卻戴起來,還臭美地來回欣賞,孟春台當時朝照片上的少年努努嘴,問:“他送你的?”
陳碧芝說:“是啊,還說等他發達,以後送我紅寶石的。”
孟春台道:“那他發達了嗎?”
陳碧芝點點頭:“當軍官了,比你這個闊少出息些。”
車窗掠過一片樹影,孟春台側目盯著那枚寒酸的戒指,他那次沒有繼續問,此時有些好奇,遲滯地說:“那你男人呢?”
陳碧芝一怔,攥住了手,輕飄飄地回答:“早就戰死了呀,反正消失不見了。”
孟春台道:“想他麼?”
陳碧芝哼笑:“不妨想想我明日穿哪雙鞋子。”
孟春台思忖,在陶素宜的心裡,他是不是也等同於死了,或者消失了,而往後的日子,也無心無意去想起他。
忽然,那個繈褓中的嬰孩浮於腦海,天真脆弱,甚至沒有名字,孟春台自言自語道:“叫’斯年’怎麼樣?”
陳碧芝問:“什麼?”
孟春台仰頭向著秋光,說:“斯人已逝,流水窮年。”
權當是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