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上購物不方便,成日忙碌也沒有時間準備,所以陸文並沒有抱希望。但瞿燕庭即使隻給他摘一束狗尾草,他也會喜歡。
瞿燕庭說:“我沒有準備貴重的東西,隻有一點心意。”
“是什麼?”陸文急道,“快給我。”
瞿燕庭說:“那大家幫幫忙吧。”
戶外草坪上掛起了幕布,燈暗下來,隻有投影的光,眾人三三兩兩地立著,陸文站在正對屏幕的位置。
視頻開始了,背景是一段嘈雜而生動的語音,似乎是偷錄的,最先講話的是瞿燕庭,他說:“我沒讓蛋糕店裱花,咱們把話寫在蛋糕上,怎麼樣?”
“聽導演的!”
“能盛下這麼多人嗎?”
“擠擠。”
瞿燕庭又說:“頂層都不許寫,我占領了。”
聲音漸漸變小至模糊,片頭卻清晰起來,出現一行簡潔明了的字——給陸文的三十歲生日禮物。
視頻畫麵是由一個個單鏡頭組成,鏡頭中是掃描的一幅幅圖畫。
第一幅有兩個人,穿著短褲背心的陸文站在月台上,火車進站,他向車廂裡狼狽的孟春台招手。
第二幅是陸文捧著獎杯,時間回溯到好劇盛典。
陸文和《是非窩》裡客串的體育老師,麵對麵在胡同裡抽煙。
後來葉小武出現了,陸文和葉小武一起打籃球,一起唱歌,一起在操場上奔跑。
陸文在葡萄藤下遇見葉杉。
《萬年秋》裡的侍衛,陸文羨慕地摸對方的鎧甲。
陸文蹲在嵐水的小院裡,看大黃狗吃飯。
內容是倒敘的,陸文從現在扮演的孟春台,到曾經幾秒鐘的龍套,他演繹過的每一個人物、參加過的每一個節目輪番出現,仿佛時光在倒流。
陸文呆呆地凝望屏幕,分格漫畫、素描、Q版人、場景完整的彩圖裡,自己和虛構的角色一一重逢,像見到留在記憶中的一群朋友。
他忽然懂了,瞿燕庭這段日子起早貪黑在做什麼,盯著他失神又是為什麼……唰地,屏幕上的他顯得寂寞,背上有一把吉他。
那是執意要當歌手的曾經,是瞿燕庭距他很遙遠的日夜。
大學校園,社團招新,陸文在樂隊展牌下駐足。
高三,陸文趴在卷子堆裡,卷子下露著掩藏的手機一角。
初中放學,陸文在奶茶店點單,把紅豆布丁黑珍珠全勾了一遍,拿著一大杯奶茶問沒露臉的兼職生:“大哥,你給我煮了杯粥啊?”
小學生陸文,第一次參加社會實踐,亂跑掉隊;第一次參加大掃除,偷懶;第一次不及格,在成績單粘上米奇貼紙自欺欺人。
學前國外夏令營,陸文用傻瓜相機拍了五百多張美利堅的大馬路,四百張是虛焦。
最後一張是暖色調,剛出生的大胖小子,乖乖躺在醫院的育嬰室裡,周圍的寶寶都在睡覺,隻有他睜著好奇的眼睛。
床頭銘牌上寫著“陸文”,是用愛拚湊成的名字。
幾十張畫,無數線條筆墨,每一刻碎片的時間,瞿燕庭將現在到過去,他陪伴過的,沒參與過的,見證的,想象的,描繪出來變成一部獨一無二的記錄。
陸文不敢眨眼,眼眶發熱發燙,貫通鼻腔一起變得酸澀。
末尾,屏幕黯淡下去。
在觀眾不舍結束的情緒裡,又陡然一亮,跳出頑皮的彩蛋。
陸文張大了嘴巴,看見屏幕上出現一整座鳥巢體育館,那麼逼真,周圍大片等待進場的歌迷,巨大的展牌上寫著“陸文個人演唱會”。
花籃擺著長長的一排,最大最美的一隻,是盛開正好的重瓣飛燕草。
陸文抹了把眼睛,手背蹭得潮濕,回過頭,瞿燕庭抱著鼓鼓囊囊的畫冊立在他一步之外。他已經不會說話了,不停滾動著喉結。
“每幅畫都收在這裡,”瞿燕庭說,“每年增加,每年生日看一看,好不好?”
陸文低啞地回應:“好。”
瞿燕庭道:“太匆忙了,但我畫得很開心,想到和你有關的……我就開心。”
陸文說:“可你把我搞哭了。”
瞿燕庭走近他,將畫冊按在他胸口,抬手捧住他的臉擦一擦,說:“我一直記得你說過,既然怪你出現得晚,就不要隻和你萍水相逢。”
他們相愛,在一起,甚至眺望過締結婚姻,而瞿燕庭比想象中貪婪,除卻未來,還想涉足陸文生命中的以前。
可世界上不存在時光機,瞿燕庭道:“我一筆一筆畫下來,就當早早見過你了吧。”
陸文說:“為什麼不畫上你自己?”
“我畫了。”瞿燕庭告訴他,“每一頁的右上角,都畫了一隻小燕子。”
不曾謀麵的年歲裡,有一隻飛鳥,在天空星夜和你千千萬萬次擦肩,今晚請你確認是我,接收我的禮物。
瞿燕庭靠近,小聲說:“我飛過來了。”
陸文擁住他,那麼緊,問:“畫了這麼多個我,那我現在算不算你的繆斯?”
“算。”瞿燕庭看著不遠處的蛋糕,“你是讓我嘗到甜味的慕斯,也是讓我甘願脫軌的謬誤。”
頭頂的繁星像除夕那晚的煙火,在異鄉,在南國的暖冬,他為他過的第一個生辰,一次最浪漫的開始。
“陸文,”瞿燕庭說,“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