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晙呆愣愣地望著他阿瑪。
妻子、兒女等等,對於他而言太過遙遠,但額涅距離他非常近,他聽懂了阿瑪的言中之意。
心裡有著無數的疑問,但喉嚨裡卻又發不出一點兒聲音,眼神甚至可以說是呆滯的。
四爺狠狠心,保持住神色不變,目光不閃不避,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動搖。
弘晙真哭了。
兩顆淚珠從眼睛裡掉落,順著麵頰朝下流,無聲無息,半張的嘴巴就那樣半張著……
淚水落進嘴裡,淡淡的鹹。
卻是第一次體會到鹹中淡淡的“苦”,要多難過有多難過。
船艙裡一片安靜。主人用的物事都已經搬下船,空空蕩蕩的感覺。隻有他們父子兩個,隻有一縷陽光從窗戶裡透出來,折射出一道淡黃色的光線。四爺麵對兒子此刻的樣子,一顆心一抽一抽地疼,卻是強忍著對兒子的心疼,不讓兒子有任何逃避和僥幸心理。
汗阿瑪、他自己、福晉,誰都不能陪兒子一輩子,誰也不能保證兒子將來,一定不會遇到案子裡的事情。
四爺狠下心。
弘晙發現阿瑪沒有絲毫變化的麵孔,“哇”的一聲。
可隻哭了一聲,還是嘶啞的一聲,就好像渾身的力氣被抽光了一樣。
眼淚如同下雨一般落下,無聲無息。
如果說弘晙回來這一路上的所有哭鬨,包括剛剛不舍得瑪法的哭鬨,都隻是代表小孩子表達需要長輩的安慰和關注的一種耍賴。
哭得抑揚頓挫,響亮卻不刺耳,即使掉眼淚,表情還很輕鬆,就像是練習嗓門一樣。
那麼這一刻,就是真正的傷心。
靜靜地哭著,偶爾幾聲吸鼻子的聲音,也是類似小動物受傷後壓抑的嗚咽。
四爺強製自己不去哄兒子什麼,“弘晙不用擔心,將來必定兒孫滿堂,一家和樂,兒女孝順等等”話語,隻是沉默地抱著兒子,輕輕地順著後背。
…………
父子兩個出來船艙,甲板上的人就是一愣。
剛剛大家夥兒都知道,小四阿哥就是想任性一下,耍耍小脾氣而已。
一家長輩,船上的人都是聽著心疼又樂嗬。
可是現在的模樣,卻是完全不同。
腦袋耷拉在他阿瑪的肩膀上,眼睛紅紅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一副霜打茄子的小模樣。
這是受到巨大打擊了?
還是受到巨大委屈了?
皇上眉心一皺,看一眼四兒子,發現四兒子倔強緊抿的嘴角,心裡就是一歎。
皇上伸手抱過來乖孫孫,感受到乖孫孫渾身細微的顫抖,心裡更痛。
“我們的弘晙阿哥不難過,瑪法的小弘晙乖乖。”
皇上溫柔地哄著。
“弘晙很快就回京城,瑪法明年就派人來接弘晙回京。”
弘晙張張嘴,想喊一聲“瑪法”,喉嚨還是發不出來聲音。
唯有幾顆淚珠子落在瑪法的肩膀上。
皇上趕緊繼續哄。
“弘晙乖。在這裡陪著你阿瑪、額涅。我們弘晙可是大巴圖魯,一定能保護你阿瑪、額涅毫發無傷。”
弘晙吸吸鼻子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想要點頭,卻還是眼淚先出來,抬手胡亂地揉搓眼睛上的淚水。
皇上感覺乖孫孫哭得他心都碎了。
可他也大致猜到乖孫孫剛剛要怎麼和他耍賴,四兒子怎麼嚴厲教導。
他的愛美的乖孫孫幺。
皇上接過來熱毛巾給乖孫孫擦擦眼淚,瞧著哭成小花貓一樣的一張臉,心裡就是歎氣。
你說說,人就這麼奇怪。
弘晙剛出生的時候,他們都盼望小孩子快點長大,現在又盼望小孩子長得慢點兒。
“瑪法的弘晙乖乖長大,每天開開心心的。瑪法天天給弘晙寫信,天天在京城等著弘晙的信件,好不好?”
弘晙把腦袋放到瑪法肩膀上,雙手環抱瑪法的脖子,不吱聲。
皇上又哄一會兒,感覺小孩子的身體不顫抖了,稍稍放心。
看看天色,差不多午時,就估摸著應該是哭鬨得累了,要睡著了,很是不舍地交給四兒子。
四爺抱著兒子在甲板上走幾圈,發現兒子眼睛閉上打瞌睡,才邁步下船。
此時需要下船的人都已經下船,東西物事也都收拾好,碼頭上四福晉等人都在等候,皇上遙遙望著四兒子抱著乖孫孫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眼淚盈滿眼眶。
弘晙在他阿瑪走完浮橋,腳步落到碼頭上的那一刻突然驚醒,愣愣地望著港口裡的大船,甲板上的人影,發出一聲聲悶悶的哭喊。
“瑪法——”
“瑪法——”
“瑪法——”
…………
錐心泣血。
手上無意識地攥緊阿瑪的衣襟,身子一抖一抖,哭得無助又迷茫。
四福晉再也忍不住,自己也哭。
翠兒等下人也哭。
四爺聽著眾人壓抑的哭聲,抱緊兒子眼睛望著漸漸遠去的大船,站成一尊雕像。
…………
今天的一切,都對弘晙的打擊很大。
他和瑪法分開了。
阿瑪教導他,要學會保守自己的秘密,誰也不要相信。
這讓他無所適從。
讓他對未來產生一絲絲仿徨。
睡夢中,是他瑪法這些年和叔伯們之間的關係變化,是他自己變成李爾王,孤單一人流落街頭。
但他比瑪法更孤單,比李爾王更淒慘,因為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其他人都對他沒有一句真話,他連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弘晙從睡夢中掙紮醒來,抱著阿瑪就是嚎啕大喊。
“哇——哇——”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委屈憤怒。
四爺知道兒子做了噩夢,抱緊兒子輕聲哄。
“夢裡的都不是真的,很多是相反的。弘晙不怕,弘晙不怕。”
弘晙聽到阿瑪的話,繼續“哇哇——”,還伴隨手腳揮舞。
“阿瑪——”
“阿瑪——”
臉上和喊聲裡帶著騰騰殺氣,不是平時炫耀的味道,是真的殺氣,聽得四爺心頭一跳一跳。
“弘晙乖,弘晙是大巴圖魯,不怕,不怕。”
弘晙阿哥今天的鬨騰,最終以來自他小肚子的抗議聲結束。
弘晙阿哥餓了。
肚子咕咕叫,兩眼冒綠光,感覺自己可以吞下一頭牛。
四福晉趕緊給兒子再添一碗牛肉羹,生怕兒子隻顧抱著雞腿啃噎到。
四爺也瞧兒子這幅打仗一樣的吃法擔心。
“慢點吃,錯過晚膳時間,一下子不能多吃。”
弘晙聽到阿瑪和額涅的話,吃飯的速度聽著,嘴巴卻沒有停下。
啃完一條雞腿,抱起一隻燒鵝腿,吃得手上臉上全是油,“氣勢磅礴”。
四爺和四福晉都是心疼又無奈,夫妻兩個的共同想法,不管兒子要做什麼,能打起來精神就好。
其實,弘晙阿哥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他首先要保護阿瑪和額涅,等回到京城,再保護瑪法。
將來不管誰鬨騰,不管是他的叔伯們,還是他的兄弟們,堂兄弟們,亦或者再以後可能會有的“小蝌蚪們”,誰敢鬨騰,他就打誰。
統統發配到南北極吃雪。
看誰敢不乖。
哼!
弘晙阿哥自覺想明白,端得一派“麵如寒霜、冷酷無情”的模樣,渾身“殺機畢露、凶氣逼人”,特有一代“暴君”的範兒,吃飯也是“虎虎生風,龍吟鳳鳴”,看書寫字的時候也是身體繃緊成一張拉滿的弓。
四爺按按眉心。
心裡有一咪咪後悔,不應該在船上和兒子說這麼重的話。
可話都說出去了,收不回來。
“其實《李爾王》裡麵,還是有好人的,真正的感情也有的。”四爺語氣乾巴巴的。
四爺在看年希堯送上來的彙報總結,可他兒子就坐在自己前方的小書桌上,那姿勢,隨時保護他,和人打架。
四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反倒是“想通”了的弘晙安慰他阿瑪。
“阿瑪不怕。弘晙知道故事來源於現實。《李爾王》的故事並不是憑空出現,本身就是根據民間故事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