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第 200 章(1 / 2)

()年羹堯心裡滴血般做出承諾,正琢磨著自己來到四川後一直以“清廉”要求自己,手裡應該沒有“不正當”的土地數額,正等候四爺的“雙手扶起”,突然聽到四爺的下一句。

“來四川的路上,本王見到一個人。”

年羹堯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主子爺的脾氣,每次不冷臉,不罵你,不批評你,那就是……

果然!

“原江西江都知縣,現在的四川鬆潘知府,李維鈞,亮工可認識?”

年羹堯:“……”

五體投地。

“王爺明鑒,亮工不認識。”

四爺看年羹堯一年,沒有說話。

弘晙阿哥也沒有說話。

衙門裡的下人,年羹堯的親信們,也都低頭不敢吱聲。

四爺繼續用茶。藍彩三清的茶盅、茶托、茶蓋,內底繪三清圖有梅花、鬆樹、佛手三種,外圍與口足有相同的如意文一周。胎體輕薄,質地細膩,藍彩鮮豔,在四爺的手裡演繹出另外一種優雅。

蓋子掀開一點縫隙,輕品第一口,可能是覺得味道重了,用蓋子輕刮幾下,然後又可能是覺得味道輕了,就重刮幾下翻翻茶葉……

一個手持著茶托端起來,另一個手把蓋子壓開一個縫隙,阻擋茶葉進口。輕輕地用碗蓋拂去一些茶葉,細啜茶水,齒頰留香,四爺真真是喝出了無邊風月。

弘晙阿哥看一眼他阿瑪,也捧起自己的茶碗。

一邊喝茶一邊聞香;一邊觀察茶水的“色清而葉展”,一邊留意茶蓋鎖香的程度,時不時打開一下,手裡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心也靜了下來。

明清以來人人都喜歡的蓋碗茶,四川人口中的“壩壩茶”,大戶人家,朝堂皇家人用起來自有一套標準。

它和在市井巷內的露天場地,擺上竹椅、矮桌和蓋碗茶,一邊讀書看報,一邊手捧一個蓋碗茶,喝茶談天曬太陽,好不愜意的“巴適~”不同,最注重一個“品”字。

坐姿端正,頭和嘴不前伸。舉手投足間,輕拿輕放。一個手把蓋子拿起來,另一個手端著茶托喝。若是有客人或者外人在側,就用蓋子擋住在臉的一側,不讓人看到嘴巴……一套儀式下來,細細地“品”。

此時此刻,年羹堯,就是在心裡細細地“品”,狠狠地“品”,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夠謹慎小心了,怎麼還會有尾巴落到四爺的手裡。

小小的亭子裡安靜無比,連鳥兒的叫聲也沒有,靜得來——年羹堯感覺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好似過了很久,又好似過了不到一個呼吸間,年羹堯的額頭上冒出來一層細汗,終於想起來這麼一個人。

年羹堯恨不得時光倒流,給那個時候的自己一個巴掌。

“主子爺,奴才知罪。”

“王爺,亮工有罪。”

四爺還是沒說話。

年羹堯趕緊繼續表忠心。

“王爺,亮工知罪。亮工的管家和亮工提到這個人,亮工一查,知道李維鈞有能力,就幫他活動一下,提到鬆潘知府。”

還沒聽到回應,年羹堯感受到額頭上的汗水順著麵頰朝下流,流到嘴裡的苦澀,咬牙接著說道:“……原來的鬆潘知府為人迂腐,並——無大錯。”

“亮工知罪,王爺。”

四爺終於有了表示。

年羹堯聽到茶碗輕輕落到紅木上的聲音,那一絲輕輕的,幾不可聞的聲音,恍若天籟。

“既然知錯,自己上折子,和皇上請罪。”四爺的聲音還是平靜無波瀾,更沒有責備。

“遵王爺令。”年羹堯此刻不敢再有任何不滿和不平,甚至抱怨和委屈。

到底是什麼錯,四爺也沒說,但他知道,年羹堯比誰都知道。

七月的成都,並沒有熱得難受,傍晚時分更是涼爽,當然,這可能是和年羹堯布置的院子看似樸實無華,實則鬼斧神工,住起來冬暖夏涼有關。

四爺和弘晙阿哥用晚食,麵對兒子被花椒麻得一張臉皺巴成團,被辣子辣得眼淚嘩嘩冒出來還不停筷子,終於出聲。

“我們還要在四川待一段時間,慢點用。”

“滿——不蝦來。”

模模糊糊地回答,四爺仔細琢磨一下,才明白是“慢不下來”。

四爺一板臉。

“辣子吃多上火,長大了也不能多吃,知道嗎?”

“阿瑪聽說,辣椒吃多上火,臉上會長小痘痘。”

弘晙:“……”

嘴裡含著一刻麻辣魚片,弘晙阿哥呆呆愣愣地看向他阿瑪。

小痘痘是什麼嗷?!

弘晙阿哥感覺,嘴裡的魚片,剛剛吃下去的辣子,都好像是喉嚨裡的魚刺一樣,傷心的他,一聲“阿瑪”喊出來,那個悲憤。

奈何親阿瑪“老神在在”,還不忘趁機教導幾句。

“好好吃飯。”

“飲食要清淡養身,阿瑪告訴你的,都忘記了?”

說著話,還給弘晙阿哥夾了一筷子回鍋肉。

弘晙阿哥木呆呆地用咽下他的魚片,咽下這一筷子回鍋肉。

瞧著色澤紅亮,顏色養眼。吃起來口味獨特,肥而不膩,堪稱色香味俱全,最好的下飯菜之一。

親阿瑪就讓他在四川的日子,用著回鍋肉之類的“素菜”?

眼睛望著滿目的辣椒紅亮養眼的水煮魚,色深紅亮,紅白綠相襯的麻辣豆腐,嫩雞肉和大量鮮紅小辣椒爭相鬥豔的辣子雞……弘晙阿哥內心的眼淚倒流成河。

好在,他阿瑪還是很大度的。

弘晙阿哥美美地用著成都的小餛飩,皮薄餡嫩,爽滑鮮香的龍抄手,感覺消失的靈魂又飛回來。

“明天中午要吃‘三大炮’和涼皮。”弘晙阿哥可憐巴巴。

“涼皮隻能是微辣。”四爺隻有一半的通融。

“微辣就微辣。”一句“小痘痘”讓弘晙阿哥吃辣子的心情消失一大半,正沮喪著,“阿瑪,年羹堯會認錯嗎?”

四爺嘴角一挑:“弘晙認為不會?”

弘晙眉眼皺巴:“會——但‘本性難移’。”

四爺:“……”一時心情複雜。

兒子看人之準,讓他驕傲;年羹堯的性情,讓他犯難。

“這些年……”四爺說了三個字沒有繼續,輕輕一歎。

年羹堯在四川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看似清官一枚,好官一員,真實評價,按照四爺來說,隻有兩個字,“能臣”。

四爺如果不出來這一趟,也不知道年羹堯距離“挾威勢而作威福,招權納賄,排異黨同,冒濫軍功,侵吞國帑……”就差那麼一咪咪。

而如果四爺沒有來這一趟,憑借年羹堯的能力,再過個幾年,立下幾個功勞,估計就不止這個罪名。

父子兩個慢悠悠地沿著長廊散步,眼望黃昏中的成都,夜色朦朧中唯有西天邊的一角光亮,微弱卻堅強。

過了好一會兒,四爺輕輕問兒子:“弘晙打算怎麼用年羹堯和李維鈞?”

弘晙眉心一皺。

“阿瑪,弘晙認為,年羹堯和李維鈞都有過人才華。年羹堯不光有文人之才,還有將軍之能。瑪法讓年羹堯來四川很對,但僅止於此,不能再高。即使將來年羹堯領兵,也不能給他過多的權利。”

“李維鈞為了靠攏年羹堯,納年羹堯管家的乾女兒為侍妾。妻子去世後,發現年羹堯會有大前途就直接將這名侍妾提為正室。行事有違常理,世人唾棄,但他做事方麵也是‘不拘一格’,當是主持一方‘攤丁入畝’改革的最佳人選。”

四爺看兒子一眼,眼裡都是為人父的驕傲。

“他們都有才,但沒有德。如果哪一天年羹堯失勢,李維鈞——會是第一個彈劾年羹堯的人。”

“……且都用著。”

將來……蔡珽、李紱、嶽鍾琪、田文鏡……所有人都在四爺的心裡轉悠,四爺剛琢磨好製衡之策,一抬頭,就看到兒子不認同的眼神兒。

“阿瑪,不光是製衡,還要管好他們。”

弘晙生怕他阿瑪將來一個狠心,直接來一個“通殺”,手拉著他阿瑪的衣襟,眼神兒擔憂,“阿瑪,他們會成為於國有功之人,罪不至死。”

四爺:“……”知道兒子是擔心此舉不光有失寬仁,還會影響到他自己的名聲,四爺拍拍兒子的手,笑著答應。

“阿瑪知道了。”

“既然弘晙給求情,阿瑪且給他們一個機會。”

父子兩個商議好,相視而笑,一起回去洗漱沐浴準備休息。

月牙兒高掛天穹,小星星閃爍不停。第二天,成都城裡陰沉有小雨,四爺早早地起來看邸報,弘晙阿哥美美地睡回籠覺,年羹堯用完早膳,喊來伺候自己二十年的老管家。

年羹堯和自己的親信管家詢問清楚李維鈞的事情,氣得差點兒撅過去。

“如此‘唾麵自乾’的小人,你家爺怎麼用得起?你是認為你家爺有十個腦袋,還是嫌你家爺的事情不夠多是不是?”

年羹堯說著話,狠狠地踹一腳他的管家,眼睛紅的好像是吃人。

想起昨天自己回來後才發現後背濕透,嚇得不敢再有任何僥幸心理一夜沒睡反複琢磨怎麼“斷尾求生”,而他的這些仆人們卻一個個的,隻顧自己完全不顧及他這主子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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