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回歸番外四(1 / 2)

弘晙切身體會到, 當年烏庫瑪麽去世的時候, 他瑪法的哀傷;當年他瑪法去世的時候, 他阿瑪,他叔伯們的哀傷。

他站在阿瑪和額涅的陵墓前,呆呆的,什麼也不想說, 什麼也不想做,就是腦袋都好像是要退休了一樣, 什麼也不去想。

從此以後, 他就是一個家族中最長的一輩了。

從此以後,他沒有長輩了。

再也沒有人天經地義地拿他當小孩子一樣寵著。

再也沒人喊他“弘晙”,嘮叨他怎麼就是長不大,念叨他怎麼又頑皮。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很多幸福, 再也不會有。

弘晙感覺,他的一顆心空了。

胸腔裡空蕩蕩, 就和颯颯秋風吹動鬆林一樣,呼呼作響。

弘晙伸手摩挲他阿瑪親手寫下的“陵誌銘”,眼前浮現阿瑪的音容笑貌。

從小到大,從他還是一個胎兒, 到現在。

阿瑪,瑪法和你,還有額涅都走了,弘晙的一顆心徹底空了。

弘晙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人沒有了長輩,就和那風中的蒲公英, 就和那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失去了來路,沒有了退路。

阿瑪,弘晙隻有“歸路”了。

弘晙抬頭看向天空,目光空洞無神。

他的人生,好像已經沒有了意義。他是不是,到了要“回歸”的時候了?

天空還是無言。還是無聲的陪伴。

弘晙沿著他阿瑪、額涅陵寢區的建築,遊魂一般地走一遍,最後靠坐在他阿瑪、額涅地宮門口的石獅子身上,無聲地流淚。

阿瑪——額涅——

阿瑪——額涅——

弘晙好想你們,好想你們……

阿瑪——額涅——

弘晙的心裡刀絞一般的痛苦,五臟六腑都好像是碎了一般,實在痛到極點,一股腥甜之氣上湧,他又硬生生地咽回去。

下馬牌、大紅門、具服殿、神功聖德碑亭、石像生、龍鳳門、一孔橋、七孔橋、五孔橋、下馬牌、三路三孔拱橋及東平橋、神功碑亭,神廚庫、東西朝房、隆恩門、東西燎爐、東西配殿、隆恩殿、琉璃花門、二柱門、祭台五供、方城、明樓、寶城、寶頂、地宮。

弘晙領著人離開皇陵的時候,回頭看一眼,大大小小的幾十座建築,一條長約十二裡神路貫穿起來的帝王帝後陵寢。

他的嘴唇顫抖,終是吐出來兩個字:“回吧。”

這也將是他在人間的“最終歸宿”,他也終會有一天,長眠此地。

弘晙回到皇城,收拾他瑪法和他阿瑪、額涅留下的物事,手記之類,和退休的老朋友們垂釣下棋,領著孫子孫女們吃喝玩樂,好像沒事人一樣。

“瑪法——綿寧釣到一條大魚。”

“好大一條鯉魚,瑪法今晚上教綿寧做紅燒鯉魚。”

“謝謝瑪法。還要魚膾,瑪法,膳房今天有送來做魚膾的海魚。”

“綿寧還去膳房看過了?好吧,既然瑪法的綿寧這麼要求,那就——做魚膾。”

“謝謝瑪法!”

綿寧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忽閃忽閃,弘晙自是樂得寵著乖孫孫。

春日的午後,祖孫兩個一起釣魚,弘晙果然成了大清國最美、最帥的小老頭兒,而綿寧,大清皇家的皇長子,嫡長子,打小兒就是“聰明天亶、目下十行”,現在長成一位一位十來歲的小少年郎,更是風華顯露,風采照人。

人人都說綿寧大阿哥隨了長輩的長相,將來一定會和他的阿瑪,他的瑪法一樣,做一個大清國最美、最帥的美男子,這是綿寧的最大驕傲。

此刻,他正滿心期待要跟著他瑪法學做菜。

太陽西落、晚霞滿天。

祖孫兩個收杆回暢春園,還真的就是一起做菜。

綿寧洗菜殺魚打下手做得有模有樣;弘晙現在閒下來,天天鑽研琴棋書畫詩酒,柴米油鹽醬醋,泡茶做菜的手藝更是和他書畫水平一樣突飛猛進,現在要教導乖孫孫,自是拿出百分百的真本事。

“炒菜要遵循一個道理,最難熟的先下鍋,可以生吃的最後放;切肉要逆紋路縱向切,不然咬不動煮不熟;蔥薑蒜是基本,醬油,醋,糖,鹽要靈活運用;茄子配蒜,洋蔥配肉這些是全世界的經典搭配,要遵守,要明白其原因……”

“你的老師們教導你‘治大國如烹小鮮’,可是明白?”

“隱約明白。”綿寧的眼睛裡有光芒閃動,聲音清脆響亮,“綿寧現在就是對‘火候’把握不到。老師們都說綿寧還小,大了就明白了。阿瑪讓綿寧來問瑪法。”

弘晙樂了。

“你阿瑪最近又要去哪裡偷懶了?”

“你的老師們說的那些話,聽聽就是了。聽了,大體知道一般人是怎麼思考的。可綿寧要記住,你是綿寧,要有自己的思考。一般人可以‘大了就明白了’,綿寧要明白,不分年齡。”

“瑪法,綿寧知道了。”綿寧重重點頭,將洗好的蔥薑蒜切出來,聽著他瑪法細細地講解做紅燒鯉魚的“火候”,眉眼間靈慧閃動。

…………

那一年秋天,弘晙從皇陵回來,麵對他的乖孫孫,麵對周圍一個個的,都關心他、擔憂他的家人親友們,目光又落在他阿瑪、額涅居住的院落上。

弘晙好孤單,好想阿瑪和額涅,想瑪法,可弘晙不能現在就離開。

弘晙的眼睛濕潤,卻是明白他剩下的時間裡的人生意義。

他也體會到了他瑪法、他阿瑪當年堅持著,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的人生意義。

活著。

經曆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完成了個人的人生任務,剩下的,隻有——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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