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府在梧州城已然多年,住宅也被翻修了數次,數棵鬆柏依牆而立。
厲晟側對著大門站著,身後是莊延和祁星等人,羅玉畟和周方琦拱手行禮,脊背彎了半晌,也沒有聽見厲晟的聲音。
容悅沒有多看二人一眼,抬手擦掉臉上滾落下來的淚珠,手心的殷紅被厲晟看在眼底,他心中一緊,似有怒意沸然,他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似淡淡開口:
“夫人瞧上去似不太舒服,請起吧。”
容悅低斂著眼瞼,起身:“謝過侯爺。”
旁邊尚在行禮的兩人微皺眉,沒有命令,卻隻能維持行禮的姿勢不變,容悅臉頰上的紅色依舊沒有散去,眉眼間一分淺餘的嫵媚,似印在骨子裡,可是同她此時的神色卻不符,讓看見的人暗下眸光。
容悅快步走向羅府內,將一乾人都拋在身後,待踏進月洞門後,四周毫無一人,玖思才敢紅著眼開口:“少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玖思看著她的臉頰,心下不住泛起擔憂,她瞧上去明顯地不對勁,眸子泛著濕意,撩人的韻味掛在眼角,讓人想入非非,可她卻仿若並未察覺,甚至唇色似都有些泛白。
容悅並不知自己如今在旁人眼中是何種模樣,她此時隻覺得手心裡泛著灼人的疼,在馬車上時,她因為慌亂害怕,不經意間掐破了手心,手中糯濕的汗水流進手心,被刺激地一陣陣疼。
她覺得,她此時應該是慘無血色的,狼狽地不堪入目。
她嗓子乾澀:“我不知道,他們給我喝了一杯水。”
她眸子裡閃過萬種情緒,拚命在腦海中回想這種症狀會是因為什麼,隻一陣子的身子發冷後就毫無異樣,她幾乎要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
可她知道,既然周方琦都撕破臉皮,也要她喝了那杯茶水,就絕不是那麼簡單。
容悅忽然想起因為今日要去平輿街,她特意服用的那粒藥,她輕諷地扯了扯嘴角,沒想到,她做足了萬全的準備,可是躲過了疫病,卻又栽在了一杯茶水裡。
近乎是艱難地回了院子,她無力癱坐在軟榻上,玖思慌慌忙忙地要給她手心上藥,可容悅卻是直接阻止了她:“打水來。”
容悅覺得身子上冷汗乾了之後,衣裳似乎都黏在了身上,難受得她直蹙眉。
玖思手中還握著膏藥,就直接跑出去吩咐人燒水。
外麵豔陽依舊高照,屏風遮擋住浴桶,熱氣沸騰,為裡間染上幾分旖旎,容悅半仰著脖頸,青絲如墨般披散在身後,水麵淹沒了玲瓏的身段,隻餘精致的鎖骨在外麵,幾縷青絲貼在臉上,臉頰泛著幾分潮紅,眼尾輕顫,平白添了些許媚色。
玖思站在浴桶旁,心下擔憂著,卻又不敢多看這副豔色,紅通著臉,低著頭伺候。
容悅洗得久了些,直到感覺水已經有些溫涼,她才從浴桶裡起身。
她穿著裡衣,裹著錦被,呆坐在床榻上,怔怔地看著外麵,玖思不敢出聲,跪坐在床榻邊,輕柔細心地為她手心上藥,看著她手心的傷口已經被泡得泛白,忍不住地直皺眉頭。
一直到天際染上灰白,外麵漸漸暗了下來,容悅都沒有再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緊蹙著眉尖,有些不敢置信,就這麼簡單地過去了?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放下心來,她連府上的大夫都不敢請,說白了,她不信任羅府的任何人。
外麵夜色漸漸濃鬱,玖思在外間守夜,屋裡隻剩下容悅一人,案桌上點著一盞昏暗的燈光,翡翠香爐裡點著熏香。
容悅翻來覆去,如何都睡不著,隻覺得心下有一股悶氣,憋得她十分難受,漸漸整個人都有些燥熱,她猛然從床榻上坐起來,錦被隨著動作滑下,她雙手撐著床榻,半睜著眸子,有些失神地輕喘著,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熱意。
這不對勁。
容悅拚命地喘著氣,她清楚地感覺到身上不對勁,身子幾乎越來越軟,心底似有一團火,如何消不去,她甚至忍不住地握緊了手,手心傳來的疼痛讓她有片刻清醒。
她突然抬頭,目光直直看向屏風後擺著的香爐。
從那裡,不斷飄來淺淺的檀木香味,和她平日裡點的香似乎並無什麼不一樣。
可是,就在刹那間,容悅卻是突然知道了在馬車上,她喝的那杯茶水裡放了什麼。
菱春粉。
中了此藥的人,因人而異地會有一陣子冷意,就好似突然打了一個寒顫般,甚至粗心大意的人可能會覺得不過就是錯覺,並不會在意。
最重要的是,菱春粉單獨服用,對人的身體幾乎沒有傷害,可一旦和安息香混在一起使用,便連最凶狠的春風散都抵不上其藥效。
而大部分的熏香中都有安息香的成分。
容悅的臉色有煞那間慘白,外麵的玖思聽見動靜,連忙跑進來,一看見她的模樣,頓時驚呼:“少夫人,您怎麼了!”
她連忙跑到床榻邊,去將容悅扶起,剛碰到她,就覺得一片灼熱,她忍不住焦急:“少夫人?”
容悅喘著氣,知道了自己是中了什麼藥,她不僅沒有鬆一口氣,反而越發緊繃起來:“……快把香爐裡的香熄了……”
玖思來不到去想為什麼,慌亂間拎著茶盞將水全部倒在了香爐裡,忙完這些,她又立刻跑去把窗戶打開,滿屋的香氣瞬間被吹散了不少。
可容悅並沒有覺得好上一些,她覺得自己意識都要有些不清醒起來,心下止不住地慌亂,掐緊手心,她失了往日的冷靜,輕喘著氣吩咐:
“備、冷水,快!”
“少夫人?”玖思隱約猜到她是中了什麼藥,心下慌亂,聽到這個吩咐卻是下意識地想拒絕。
誰都知道泡冷水,對女子有多大的危害。
玖思隻知曉,府上曾有一個姨娘,不慎落水後,得了寒症,一生無緣於子嗣。
她為難定在原地,容悅眸子裡被逼出了淚,她身子輕顫著,衣衫半褪,她能猜到玖思的顧忌,可是此時卻來不及思考那麼多了,她近乎難耐地喊著:“快、去!”
玖思跺了跺腳,猛然抹了一把眼淚,跑出去準備冷水。
一桶冷水,擺在屏風後麵,容悅穿著裡衣直接踏了進去,剛從井中打上來的水,還帶著一股夜間的涼意,容悅狠狠打了一個寒顫,眼角掛上了淚珠,她整個人止不住地發抖,卻是咬緊了牙關,將整個人埋進冷水中。
可是不過片刻的清醒之後,容悅就越發昏昏沉沉,身子裡的燥熱讓她忍不住地想哭,想尋找什麼讓自己不那麼難受,可身邊周圍卻是冷水,她害怕自己會失控,幾乎是苛刻地將手心的傷口扯開。
即使如此,可是情況卻不如容悅料想的那般有好轉,恍然間,她瞥見不遠處的冰盆,夏日炎炎,每個主子院子裡都會擺上幾個冰盆。
她抖著嗓音開口:“……把那盆冰……倒進來……”
呆著冷水中,可是她露在外麵的肌膚上卻是依舊泛著不正常的紅色,容悅甚至覺得這水都漸漸泛起了溫意。
玖思本就一直抹著眼淚,再聽她的吩咐,她直接搖頭拒絕,哭著說:“不行的,少夫人,不行的……”
她看著容悅似漸漸有些不清醒,卻還是拚命看向她,帶著幾分懇求和不容置疑。
玖思連連搖頭,臉色慘白,她突然似想到什麼,眼底閃過一絲堅定:“少夫人,你等著奴婢,奴婢很快回來!”
說完,她突然朝外跑去,慌亂又焦急。
容悅無力地仰著頭,看著她跑出去,想把她叫回來,可聲音卻細如蚊呐,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玖思不敢讓人發現容悅的異樣,就連打冷水,都是自己一桶桶費力地抬進去,此刻的印雅苑除了主屋裡亮著光,滿院子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