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天色比往常更加暗沉,天際掠過一道刺眼的閃電過後,緊接著是一聲巨大的雷響。
有人“吧嗒”一聲打開了雨傘,畢恭畢敬地俯身:“喬先生。”
雨傘及時掠過喬衍的頭頂,他微微頷首,抬腳從車上下來。
雨勢越下越大,皮鞋走動下,有雨點和著稀泥沾在鞋麵上。
喬衍輕抬了下眼皮,視線落在酒館上方五彩的燈牌上,抬腳走了進去。
和外麵的寂靜不同,酒吧內燈紅酒綠,音樂聲震耳欲聾,形形色色的男女衣著光鮮,在舞台上搖曳生姿。
隻是一家小酒館,裡麵並不大。空氣中混雜著廉價的香水味,喬衍微皺了下眉毛,腳下的動作更快。
人群推搡著走動,有醉酒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握著酒瓶直直往喬衍身上撞上。
肩膀還未觸碰到人,就被喬衍身邊的人眼疾手快拎了起來。
男人喝得迷糊,眼睛都沒睜開,見被人拎起,嘴上不服似的罵罵咧咧:“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竟敢......”
他打了個飽嗝,話還未說完,脖頸處突然有冰涼的物體觸上,連帶著尖銳的感覺也觸目驚心。
男人一下子醒了過來,目光觸及到喬衍冰冷的目光時,嚇得跪地求饒,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彆管了。”喬衍攔下了助理想要上前追人的動作,沉聲道,“正事要緊。”
“是。”
來之前已經打探過消息,酒館的經理親自將喬衍迎到樓上的某個包間門口,俯身道:“喬先生,人就在裡麵。”
早在喬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經理就讓人守住了包間,這會子見喬衍終於到達,連忙讓人開了門。
“還有誰來過嗎?”喬衍問。
經理連連搖頭:“沒有了,隻是叫了幾瓶酒。”
幾瓶酒麼。
喬衍麵上越發陰冷,溫以寧昏迷不醒,薛凝倒是有雅致,還能飲酒作樂。他揚手讓經理先走,自己帶了人進了包間。
裡頭播著搖滾音樂,薛凝正仰頭喝著啤酒,大理石桌上橫七豎八躺著不同的酒瓶。
女人毫無形象地躺在沙發上,一隻手垂落在空中,雙頰泛紅,嘴裡還念叨著什麼。
聽見有人進屋,薛凝以為是自己點的酒到了,醉醺醺地擺了擺手道:“放桌上......嗝,就好。”
她撫著胸口打了個嗝,半晌卻沒有聽見人回答。
薛凝稍稍詫異,醉眼朦朧的,撐著手肘起身:“我說,放桌上就......”
餘下的話咽在喉嚨中,薛凝猝不及防撞上男人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
她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仰頭大笑,連眼角也沾上淚意。
“這不是......喬家那個誰嗎?”薛凝斜睨著眼睛看他,歪著頭,“怎麼,想替我女兒教訓我了?”
她捧腹哈哈大笑,指著喬衍罵道:“我告訴你,想都彆想!”
薛凝已經完全醉了,站在沙發上對喬衍大吼大叫:“我怎麼說也是她親生母親,你也不敢對我做什麼!”
喬衍慢條斯理地坐在對側的沙發上,雙腿交疊在一處,看著女人撒酒瘋。
他慢條斯理地轉著腕上的手表,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過了片刻,女人終於喊累了,癱坐在沙發上,又彎著腰找著酒瓶,嘴上念念有詞:“我的......我的酒呢?”
頭發披頭散發地蓋在女人臉上,和她平時的形象大相徑庭。
喬衍微一挑眉,朝身後的人招招手,沉聲道:“幫她醒醒酒。”
話音剛落,立刻有人上前,抓起桌上的水杯迎麵潑在薛凝臉上。
女人一聲驚呼,頭發濕噠噠黏在臉上,薛凝抓著頭發,崩潰道:“你瘋了嗎?”
“清醒了?”喬衍笑了笑,隻是目光陰冷滲人,沒有半點笑意。他換了個坐姿往後靠了靠,嘲諷道:“不是喝醉了嗎,這麼快就醒了?”
從進門他就發現薛凝一直在裝醉,喬衍以前跟著林晨那一群人玩瘋的時候,比這還瘋狂百倍,回家都是靠著裝醉躲過喬建國的法眼。
薛凝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自然比不上身經百戰的喬衍。
他低低笑了聲,掌心托著下巴,盯著薛凝道:“剛才不還挺能說的嗎?怎麼,現在啞巴了?”
喬衍長得不像喬安州,他的長相隨了江宜,看著倒是有三分的溫和,隻是氣質卻像極了喬安州。
真生起氣來,比之喬安州有過之無不及。若不是在喬建國喬建國身邊修身養性了這麼久,喬衍早就讓人將薛凝扔出去了。
哪裡會等她說完這麼大一番話。
喬衍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拽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薛凝,勾唇冷笑。他揚起下巴,緩緩在薛凝麵前蹲下。
女人連連後退,身子打著寒顫,哆嗦著開口:“你想......做什麼?”
薛凝緊張兮兮地看著喬衍身後的幾個人,緊抿著唇不說話。
喬衍挑眉,漫不經心掃了薛凝一眼,言語淡淡:“你下午和她說了什麼?”
“沒,沒什麼。”
“嗯?”
喬衍再度掀起眼皮,懶洋洋往後麵打了個手勢,人還未走近,就聽見薛凝尖叫道:“你們要乾什麼?我,我......”
她跌坐在地上,喘著氣說不出話,目光驚恐地看向喬衍,哽咽出聲:“我真的沒有說什麼。”
喬衍笑容淡了些,提醒道:“我沒什麼耐心的。”
見薛凝仍不打算說話,喬衍不耐煩地拍了拍手,站起身道:“薛小姐還想繼續喝酒,你們陪著她喝。”
薛嚀從未被人這麼對待過,紅的白的一連幾杯灌下去,再加上之前的酒精。她精神早就渙散,朝喬衍叫喊著:“我說,我說。”
她趴坐在地上,神情狼狽:“是不是我說了,你就放我走?”
喬衍揚了揚眉毛,唇角微揚。
薛凝無聲咽了下口水,將下午對溫以寧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喬衍,事關溫家的醜聞,喬衍自然沒讓外人在場。
越往下說,喬衍的臉色越發難看,擱在膝蓋上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你知不知道她身子不好?”喬衍幾乎用了平生的力氣,才壓抑住自己不掐死薛凝的心。
他難以想象,若是他晚去了一步,溫以寧會發生什麼事。
薛凝低下頭,她何嘗不知道,隻是在見到溫以寧的時候,她總會想起之前溫致恒對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自然理智全無。
連著說話也沒有了分寸。
喬衍冷眼瞧著薛凝一副惺惺作態的,勾唇冷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很好騙?”
薛凝瘋狂搖頭:“沒,沒有。”
喬衍輕笑了一聲,視線緩緩落在薛凝的右手上,忙不經心地說道。
“你見過......隻用左手彈琴的人嗎?”
.
從酒館出來,喬衍又去了一趟溫家,車子停下時,喬衍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一緊,他垂首斂眸,目光落在自己掌心上,微微閉上雙眸。
終究,他還是成為了第二個喬安州。
過了今晚,知名鋼琴家薛凝不僅會以右手受傷退出舞台,而且她之前做的那些好事也會公之於眾。
喬衍原本想把選擇權交給溫以寧,他想試著用與喬安州不同的方法去做事,可終究還是失敗了。
以往他還能對喬安州對薛凝所做的事嗤之以鼻,現在卻不能了。
隻要事情一牽扯到溫以寧,他便理智全無。
喬衍長歎了一聲,睜眼往溫以寧房間望了一眼,她應該還沒入睡,房間的燈光依舊是亮的。
喬衍坐在車內,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沒下車,重新回了喬家。
喬衍進門的時候,喬建國剛好在小佛堂。
喬衍將手裡的外套交給傭人,抬腳走了過去。
小佛堂供著香,喬建國怔跪在蒲團上,雙眸緊閉,手上轉著佛珠。
嫋嫋白煙環繞,想到剛才才做過的事,喬衍往後退了幾步。
“去找薛凝了?”
喬衍找許諾的時候,喬建國就得了消息,後麵喬衍找了人過去,他也得到了消息。
“是。”喬衍低頭應了聲。
見喬建國欲起身,連忙走過去,扶著他的手站起。
喬建國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知曉喬衍的心病,他這一生最討厭就是喬安州對江宜所做的事,可偏偏他也成為了那樣的人。
“人怎麼樣了?”喬建國在喬衍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小佛堂,邊走邊問。
“右手......廢了。”
喬衍說完,低垂著頭不敢看喬建國的臉色。
喬建國點了下頭,抬眸道:“她是彈鋼琴的,你這樣......確實狠了些。”
鋼琴是薛凝的命,喬衍直接掐斷她的希望,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受。
“也罷,總歸是她自己做的孽。”
“那爺爺,她會......怨恨我嗎?”喬衍擔憂地開口,他最害怕的,就是溫以寧會和江宜一樣,怨恨自己的自作主張。
喬建國搖頭:“彆想太多,這事是以寧的心病,就算今天薛凝沒提起,也不可能瞞著她一輩子。”
喬衍緊抿著唇不說話。
喬建國瞟了他一眼,安慰道:“說不定以寧知道這事,倒是想開了呢。”
他拍了拍喬衍的肩膀,溫聲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應該想著怎麼解決,自怨自艾不是我教你的。”
“這世上本就沒有後悔一字,不過是懦弱膽小之人為自己找的理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