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心歡喜的等著婚期,誰知宮中太子染了時疫,竟然薨了,四皇子被冊封,成了新的儲君,你外祖進宮了一趟,回來後,我和他的婚約,就變成了我與姐姐一起嫁給他。”
皇後歎了口氣,道:“你說,我怨他麼?其實早些年,說不怨,那是假的。但是後來我也看明白了,他要坐穩這個位置,便需得得了你外祖支持,可我畢竟隻是陳家的庶出女兒,身份不夠,當然是不配做元後的,他便不得不再娶了姐姐,姐姐也不得不嫁,他倆都很不快活,我也不快活,但是我們都沒辦法。”
長公主握了握皇後的手,道:“母後……”
陳皇後搖頭道:“你不必安慰我,我好歹還嫁的是自己喜歡的人,可你姨母,卻平白搭了一輩子進去,就算元兒做了太子,她也不快活。”
“如今元兒長大,心思也重了,我也愈發看不明白,這孩子都在想什麼,他如今倒是和你父皇當年越來越像,成了太子,便好像都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可我卻還是最喜歡,那個在河邊撿燈給我的公子,而不是你父皇如今這副模樣。”
“你說,做太子、做皇帝便快活麼?我瞧你父皇,就沒多快活,他當初那般喜歡珩兒,也得聽言官納諫,乖乖把珩兒送去金陵,姐姐的兒子做了太子後,她就像是變了個人,整日為了元兒的皇位,算計來算計去,我雖不知她當年做錯了什麼事,把你父皇惹的生了那麼大氣,最後……”
陳皇後頓了頓,歎道:“罷了,不提了。”
“……總之,你要記得,珩兒是你的親弟弟,他沒養在我身邊,我就怕,以後若是我不在了,他錯了心思,到時候惹禍上身,你做姐姐的,要記得勸勸他,千萬彆讓他犯糊塗,做個閒散王爺,沒什麼不好的。”
“母後這輩子,也沒什麼彆的想頭,隻盼著你們姐弟倆,都能好好的,一輩子健康順遂,兒孫滿堂。”
長公主沉默了一會,道:“兒臣……兒臣記住了。”
皇後這才又想起剛才,說言官的事,又變得氣鼓鼓起來,哼道:“如今我嫁自己女兒,拿自己私房錢,賞賜給女婿,又不曾動國庫一分銀子,這些人還要說三道四。”
“回頭本宮倒要讓吳德懷去查查,那幾個整日雞蛋裡挑骨頭,納諫來納諫去的,究竟是誰,我倒要讓他家夫人進宮來,好好問問,難道他家孩兒,便不嫁娶的?”
長公主無奈道:“天家與尋常人家,自然不同,便是父皇自己,一言一行,也落在文武百官眼中,但凡做錯一分,攬政殿禦案上的折子,都能疊二尺高,兒臣的婚事畢竟隻是家事,還是不要讓父皇為此煩心了。”
一向不愛說話的女兒如此好言相勸,陳皇後耳根子軟,哪經得住,也隻得妥協道:“好吧好吧,說不過你,所以本宮才說做皇帝沒什麼好的嘛。這樣吧,便隻有這最後一次,這次賞完了,到你和顧兒大婚之前,本宮都不賞賀家了,這總行了吧?”
長公主突然看見了皇後手中,一支鑲了巨大東珠的金釵,麵紗下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這東西,就不必賞給賀世子了吧,他一個男子,也用不到。”
陳皇後道:“就算顧兒用不著,他家中不是還有個嫡親的小妹麼,日後姑娘長大了,也總要梳妝打扮,顧兒做哥哥的,送這個給妹妹,不也很好,哪裡就用不著了?”
長公主:“……”
陳皇後目光一頓,轉頭看著女兒,忽然蹙眉問:“瑜兒怎麼還是賀世子賀世子的叫?”
長公主:“……”
“……父皇賜婚的旨意尚且未下。”
陳皇後不依不饒,問道:“那瑜兒可還是不喜歡他?”
長公主:“……”
半晌她才慢吞吞答了一句。
“……未曾,我亦中意於賀世子。”
皇後有些狐疑:“當真?”
“……當真。”
陳皇後心中稍稍一鬆,她就怕是自己亂點鴛鴦譜了,萬一誤了孩兒的終身大事,她可要後悔一輩子。
隻是瑜兒既然喜歡,為何看起來,卻如此彆扭呢?
又心道,也是,這兩個孩子,時至今日,畢竟也隻有幾麵之緣,就算互有好感,也難免還有幾分生疏,瑜兒是姑娘家,會害羞些,實在再正常不過了。
這倒好解決的很,隻要宣賀世子多多進宮,讓兩個孩子多多見麵,一起讀讀書,回頭她再弄兩場園遊會、詩會什麼的,還怕不能給他兩個創造機會麼?
等漸漸熟悉起來,叫司天監選個良辰吉日,甜甜蜜蜜成婚,再給她抱兩個大胖外孫,那就再好不過了。
陳皇後越想越開心,暗自決定,就這麼做了!
女兒麵嫩不要緊,不還有她這做皇後的娘麼?
皇帝果然沒經住陳皇後軟磨硬泡,所幸宮中宗學堂,太子和其他皇子、宗室子都是分開上課的,放了賀世子進來,他倒也不擔心會影響太子課業,便允準了。
賀小侯爺,就是在這麼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整個宗學堂,最受人羨慕的那個人。
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彆人是來苦哈哈讀書的,這家夥卻是來談戀愛的,而且,賀顧和這些來讀書的裴家宗室子不同,他得腰牌的時候,皇帝說的是“恩準閒時入宮,宗學堂進學”。
閒時,閒不閒……還不是賀顧自己說了算,所以,這個書他可以來讀,也可以不來讀,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
什麼時候去都可以。
世上竟還有這麼美的事兒麼?!
宗學堂一眾天天被逮個大早起來讀書的少年郎們,簡直羨慕到流淚。
隻是,此刻的賀顧卻完全忘了,長公主在宮中一直進學,與皇子無異這件事,當然也沒想到,去了宗學堂就能見到長公主。
他得了恩旨,足足拖了三四日,才覺得好像皇帝特意給了他恩旨,他卻不去,好像有點不知好歹。
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進宮讀書去了。
賀顧心中暗自決定,以後就七日來一趟,應付應付了事,絕不多來。
讀什麼破書,他又不科舉。
隻是,雖然皇帝允許他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但既然要去,學堂畢竟是學堂,總還是得尊師重道,不能遲到的。
而且,能進宮中宗學堂授課的先生,幾乎個個都是名滿天下的才子,賀顧還是敬重他們,不願冒犯的。
他起了個大早,洗漱完隨便挑了件衣裳爬上了馬車,一路上天光未亮,汴京城的街市上還空空蕩蕩,隻有馬車車轍,碾過路麵的聲音格外清晰。
賀顧打了個哈欠,道:“征野啊,你說這宗學堂,整那麼早上課乾什麼,我琢磨先生們也都一大把年紀了,就算我們年輕人受得了,多折騰人家上了年紀的先生呢?”
征野撓頭:“書上說,天將降大任於……”
賀顧本來想讓他和自己一起,譴責一下宗學堂反人類的上課時間,誰知道征野竟然還開始念經了,趕忙揮手讓他打住。
征野隻好乖乖閉了嘴。
上次世子爺進宮,他在宮門口等著,這次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能進皇宮大內,征野知道賀顧是去讀書的,這幾天特意自己私下裡,偷偷開小灶猛看書,生怕和彆人家的侍從一比,他太沒文化,會給世子爺丟人。
但是,世子爺好像不太喜歡看他掉書袋誒……
征野有點困惑。
看來還是做一個沉默的侍從,比較適合他。
這次進宮,便沒有王內官接了,當然也沒有陛下特意賜的轎輦乘坐,從太和門到宗學堂,用走的,可有老遠一段距離,尋常人起碼得走小半個時辰。
還好賀顧早有預料,提前出門,他和征野又都自小習武,腳程很快,比預想中還要提前起碼半刻功夫,就到宗學堂。
學堂的門還上著鎖沒開,倒是門前已經站了幾個少年,正嘰嘰喳喳十分興奮的圍在一個華服少年身邊。
而那眾星拱月,約莫十**歲年紀、一身華服的少年,則正聚精會神的蹲在花壇邊,盯著草叢裡不知什麼東西,忽而目光一凝,抬手快狠準的往花壇裡一抓——
賀顧遠遠看見他手裡抓住的,是一隻綠油油的螞蚱。
他這才站起身來,把那隻螞蚱扔給了旁邊幾個興奮地嘰喳亂叫的少年,回過頭來,就看到了也正在看他的賀顧。
華服少年挑了挑眉,道:“喲,生麵孔?”
頓了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篤定的說:“你便是長陽候那個兒子吧?”
賀顧心情複雜。
誰能想到,上一世那個不可一世,最後卻功敗垂成,被他圍剿,自刎於淩江江畔的二皇子,裴昭臨,眼下竟然隻是個在宗學堂門口,撅著屁股捉螞蚱的小屁孩呢?
此刻麵前這個唇紅齒白,十分臭屁的少年郎,和賀顧記憶裡,那個機關算儘、睚眥必報的老對手,實在是相去甚遠。
賀顧:“……”
裴昭臨哼了一聲,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見了我竟敢不行禮,你……”
賀顧知道他小心眼,不想惹得他發瘋,趕忙道:“見過二皇子殿下。”
裴昭臨鼻孔出氣,道:“你既知我是皇子,為何不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賀顧:“……”
果然不愧是裴昭臨,動不動就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這股被害妄想的勁兒,倒是兩輩子都始終如一。
他剛要說話,身後就傳來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賀顧一聽到這個聲音,心臟當即漏跳一拍。
“他是朝廷冊印過的長陽候世子,二哥眼下尚未封王授爵,賀顧見你,可免跪拜,不行大禮,並無錯處。”
賀顧轉過身去,說話的果然是長公主,她今日沒穿紅衣,想是不願在讀書進學之地,穿太惹眼的顏色,隻是一身樣式簡單的白色羅裙。
儘管如此,顏色卻未遜分毫。
白衣的長公主,又是另外一種美,沒了紅這麼有煙火氣的色彩中和,她身上那種目下無塵、凜然自恃的清傲,更加徹底的凸顯了出來。
賀小侯爺覺得,白衣的長公主,看起來更像是神仙姐姐了。
這好像還是殿下第一次,完整的叫他的名字……
長公主殿下叫的是賀顧,不是賀世子,也不是小侯爺。
賀顧有點開心——
殿下應該也知道陛下馬上就要給他們賜婚了吧?
她願意嗎?
應該也是願意的吧?
否則也不會替自己說話,和親兄弟裴昭臨鬥嘴了,這不就是在維護他麼?
賀小侯爺一顆心簡直小鹿亂撞,又有點隱秘的美滋滋,他臉上有些發燙,一時甚至沒敢抬頭去看長公主。
賀顧腦海裡,開始飛速的思考起,自己究竟是應該先問個“早上好”,還是“吃朝食了麼”,亦或者是“殿下您也來讀書啊”?
好像都有點怪怪的……
到底說什麼,又用什麼語氣開口,比較自然呢?
賀小侯爺苦思冥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每次一見到長公主,他就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跳變快,呼吸加促,腦袋發懵,思考速度明顯下降。
可惜還沒等賀顧想出個究竟,那邊裴昭臨已經陰陽怪氣的哼笑了一聲,道:“眼下還沒出嫁呢,胳膊肘就已經開始往外拐了啊。”
長公主淡淡掃了他一眼,並未搭理。
正此時,一個七十來歲、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從遠處顫巍巍的行了過來,宗學堂門前的兩個小內官見狀,一個連忙上去扶他,一個趕緊摸出鑰匙,打開了門。
老先生被扶著進了門,長公主便也跟著,頭也不回的帶著身後,那個抱著書箱的大宮女,踏進了宗學堂的門。
賀小侯爺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心情頓時從小鹿亂撞變得開始泛酸——
殿下竟然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就這麼走了。
他覺得自己有點受傷。
他還沒想出,應該用什麼表情和語氣同她說第一句話……
難道不應該邀請他一句“門開了,走吧”或者“要上課了”之類的麼……
殿下好冷淡,看來是真的很討厭男人了。
賀顧隻能安慰自己,不是他的問題,隻是殿下討厭男子。
好吧……
討厭就討厭,沒關係,他早就知道了。
就算現在遭受了現實的一記無情重拳,賀小侯爺那原本計劃著和長公主婚後甜甜蜜蜜、兒女雙全、三年抱倆的美好願望,嘩啦啦碎了一地,但他還是不會輕易氣餒的。
反正他如今,已是板上釘釘的駙馬、殿下未來的夫君,他總會想到辦法,慢慢讓殿下改變態度的。
俗話說的好,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賀小侯爺堅信,他這麼帥的有情郎,打著燈籠也難找,殿下總有一日會動心的。
活了兩輩子,這點自信,賀顧還是有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調整心態,昂首闊步的也邁進了宗學堂大門。
裴昭臨:“……”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剛才,長陽侯府的臭小子,從他旁邊經過時,那幅昂首挺胸的模樣,活像一隻正準備開屏的花孔雀。
……簡直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