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顧想起方才的事,陛下會把自己兒子男扮女裝這事兒告訴老師王大人,定然自有用意,搞不好陛下心中還真不是隻有太子一個的……真要那樣,此舉說不得,便是在給三殿下鋪路呢,隻是眼下殿下未必知曉此事,賀顧心裡也摸不準究竟他想的對不對,還是先暫時不要告訴殿下,王二哥和王大人都知道這件事吧……
正好此去扶靈,路途迢迢,路上也好叫他好好把京中這些個盤根錯節的勢力和牽扯,理出個頭緒,等他回了京,對三殿下的心情也平複了,再好好跟他說道說道,共謀來日。
唉……眼下軟飯是沒得吃了,偏偏還已經上了三殿下這條船。
如今在彆人眼裡,他承了長陽侯府的爵位,又和三殿下的親姐姐成了親,他倆是鐵鐵的郎舅倆,已然是打上了三殿下和陳皇後的烙印,便是再轉投太子、或是裴昭臨麾下,估計也沒人會信他是真心的,多半還要覺得他首鼠兩端、不安好心。
何況太子那他這輩子是打死了也不會去的,至於二殿下,賀顧又實在嫌棄他腦子不大好使,實在沒法真心誠意的把他當主君敬慕擁立,且從上一世二殿下那些個十分捉急的手段來看,賀顧也怕跟了二殿下,有朝一日船是怎麼翻得,都不明白,就跟著他一塊見閻王了……
這麼一對比下來,還是三殿下既人品貴重、又有抱負、有治世之才,還有自那日大病一場後,忽然大變活人的皇後娘娘,在陛下身邊兒吹枕頭風……
謔,以前還沒留心,現在一想,這輩子的三殿下,已然與前世大不相同了,簡直就是天時地利人和兼備,再加上有他相助,何愁乾不過裴昭元那個缺德玩意?
……而且三殿下還長得這樣好看,選他當老大,以後天天上朝看著,那也比選太子和二殿下強不是?
他這也是在為以後文武百官的眼睛謀福祉啊。
……畢竟曾是他賀顧看上過的一張臉。
一想到這一茬,便想到了那日長街上驚鴻一瞥,那一抹絕俗姝豔的紅,賀小侯爺心中不由得又有些不是滋味兒了,真是酸酸澀澀,十分惆悵。
誰能想到,他賀顧的初戀,才剛剛來臨,就又這樣嘩啦啦的摔了個稀碎,碎的連一點渣都不剩了……
誰能想到,那樣好看的一個姐姐,裙子底下卻是個和他一樣帶把的大老爺們兒?
儘管這樣的心路曆程,賀小侯爺已經不是第一回經曆,可每一次想起來,卻還是忍不住覺得鬱悶……
而且添堵。
這也是為什麼賀顧會覺得,自己的確需要出去散散心的緣故,他需要時間和空間,也需要一個機會,徹底把這件糟心事兒給放下。
關外的確苦寒,可再沒有什麼能比在一望無垠的雪原上縱馬疾馳,更能讓人心胸開闊,平複鬱氣的了。
賀顧正神遊天外,卻聽三殿下忽然道:“……子環其實不必如此。”
賀顧撓撓頭,道:“什麼?”
裴昭珩道:“……雖有外戚這層身份在,但依例‘公主’薨了,又無後嗣,待內務司收回公主府後,駙馬便可重新入仕,便是會有言官多說兩句,可我會助你,子環便是不以此博父皇信重,也並非沒有出路。”
賀顧愣了愣,半晌才道:“殿下誤會了,我和陛下說以後不再娶,並非是因此。”
裴昭珩沉默了一會,道:“……那是為何?”
賀顧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我就是覺得,我以後估計是再也沒法子,喜歡上哪個姑娘了,那也實在沒必要平白又耽誤人家一輩子,還不如早些說明白,省的以後娘娘和陛下心裡過意不去,又給我指婚,也省的往後媒婆應了求,替彆家上門說親,那時再回絕了尷尬,倒不如就趁此機會告訴全京城,也好一了百了了。”
他明明是受了蒙騙,被耽誤了一輩子,以後再也沒法如同旁的男子那樣鐘情於一個女子,與妻子舉案齊眉、兒孫滿堂了,可賀顧卻能說的這樣雲淡風輕,仿佛不帶一絲怨懟,仿佛在說彆人的事。
裴昭珩:“……”
賀顧心裡當然並沒有如同麵上表現的這樣坦然。
直到今日,他見了三殿下,都還是心中時惱時氣、時酸時苦,不是個滋味,更不知該如何麵對。
但他心裡清楚,這一世的走向,早已經和上一世截然不同,三殿下也早已不是上一世的三殿下了。
若說他這輩子,還一門心思的想做條鹹魚,那三殿下如今便是注定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池中的金鱗,他是早晚有一日,要躍出去的,便是賀顧心中,的確也有些旖旎念頭,可三殿下卻和他不同,他怎麼可能和自己這條鹹魚一起一輩子待在巴掌大的池塘裡頭,吃了睡睡了吃,不思進取呢?
……不對,甚至三殿下根本就不是什麼金鱗……
他本就是龍啊。
一國之君,哪可能跟他玩什麼龍陽之癖、分桃斷袖呢?
……就算真的玩兒了,那也注定是玩玩而已,以後殿下總會有自己的妻子,十有**,也是會妃妾無數,給他們皇族開枝散葉的。
可賀顧捫心自問,若是他真的和三殿下攪和到一起去了,他能忍嗎?
忍自己心慕的人和旁人同床共枕,耳鬢廝磨?
或許顏之雅的話本子裡那位將軍能忍,能那般卑微的隻要看一眼就夠了,可賀顧做不到。
他忍不了。
他不在意龍不龍陽、斷不斷袖,但他沒法不在意這個。
要麼就轟轟烈烈愛一場,一生一世一雙人,要麼就去他娘的……
連開始都不要開始。
……然而眼下,他顯然也隻能選擇後者,去他娘的了。
去一趟宗山,待他去了一望無垠的雪原上撒著丫子跑馬、待他去關外吹一吹北地冷的能刮裂人所有不切實際幻想的寒風……
回來,他定然就能清清醒醒,隻把三殿下當成主君看待,再也不為此煩惱了。
賀顧相信自己能放得下。
他好容易想清楚了,卻發現三殿下竟然半天沒說話,賀顧有點奇怪的抬眼瞧了裴昭珩一眼,卻忽然發現他也正垂眸看著自己。
二人的目光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對上了。
這雙桃花眼,似乎從沒變過,一如他們初遇時那樣淡漠、凜冽。
……美得叫人心旌搖蕩。
凡人怎會長著這樣一雙眼睛呢?
賀顧看的一時癡了,幾乎轉頭就忘了方才他還在心中信誓旦旦的相信自己“一定能放下”的承諾,胸腔裡的一顆心,又開始砰砰亂跳了。
賀顧有些愣怔的想:
三殿下就是“瑜兒姐姐”。
可他是那麼的喜歡瑜兒姐姐,想和她白頭偕老,想和她共看百年汴京城千家燈火,明明暗暗。
“瑜兒姐姐”就是三殿下。
既然知道了他們就是同一個人,看見這個人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幾乎都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他又怎麼能輕易放得下呢?
賀顧心裡修葺了不知多少日的防線、那原以為已經差不多十分堅固的“城牆”,就這樣在三殿下的一個眼神下,轟然一聲,碎成齏粉。
人想騙自己,真是好難。
可他不騙自己,又能如何呢?
活了兩輩子,賀顧第一次這樣真切的感受到,心房被扯著,悶悶作痛是什麼感覺。
他有些狼狽的,突兀地挪開了目光,下意識的就開始想逃避,不再去看著這個人,賀顧喘了兩口氣,剛想說話,卻忽然感覺道下巴被人擒住了。
賀顧愣住了。
腦袋就這樣被重新扭了回來,重新對上了三殿下那雙淡漠的桃花眼。
“你……”
他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也說不出來。
三殿下仍然是那幅淡漠神色,隻是目光專注的垂眸看著他,纖長的眼睫鴉羽一般在冷白的皮膚上投下一小片小小的陰影。
三殿下問他:“你在躲什麼?”
賀顧喘了兩口氣,半晌才道:“……我沒躲。”
“那看著我。”
“……子環果真放下了?”
“……果真不再介懷?”
三殿下沒明說放下的、不介懷的是什麼,二人卻都心知肚明。
賀顧想答是,他放下了,或者說他總會放下,可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堵在喉嚨口,一個字都說不出去。
身體裡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讓賀小侯爺這一刻,再也沒法睜眼說瞎話了。
他這幅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的樣子,落在裴昭珩眼裡,卻又成了另一副模樣。
賀顧正在絞儘腦汁的思考,該怎麼把這越來越不對勁的對話和氛圍掰回去,冷不防卻忽然看見三殿下的臉迅速在他眼前放大——
下一刻,他的唇便被另一個人微涼卻十分柔軟的兩片薄唇覆上了。
賀顧一時呆若木雞,幾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眼前這個是三殿下,不是“瑜兒姐姐”啊。
可賀顧想要掙紮,卻立刻感覺到,後腦也被那男人的手牢牢按住了——
他身上那原本比牛還大的力氣,此刻卻宛如手裡握住的一把流沙,不知不覺就嘩啦啦掉了個精光。
頭暈目眩。
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