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皇後沒說話,隻一言不發的看著兒子,心中暗歎了一口氣。
裴昭珩放下碗筷,道:“子環都告訴過母後了,兒臣與他,正如母後所見。”
陳皇後沉默了一會,臉上斂了三分笑意,沉聲道:“顧兒不是一時玩鬨,我看得出來,這孩子真是鐘情於你的,你們畢竟是兩個男子,即便身份高些,日後也難免要遭人閒言碎語,他是有這個準備的,可是珩兒你呢?”
“你自小聰明,定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可母後見你如今這樣,卻仿佛並不如何中意顧兒?你……你若隻是眼下覺得有趣,才不推拒於他,倒不如早些與他斷了……否則將來他日益泥足深陷,你已有親王之位在身,你父皇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給你指婚,到時候顧兒該多傷心?”
陳皇後說到這,神色已然是十分肅穆,她抬手摸了摸兒子的肩,歎道:“母後對不起珩兒,原本你要什麼,母後也都該給你的,但是顧兒是個大活人,他沒做錯什麼,更不曾對你不住,珩兒不該因著一時新鮮,因著眼下覺得有趣兒,便不拿人家的真心當回事,這般隨意玩弄,有傷陰德。”
裴昭珩:“……”
“……兒臣並未玩弄子環,亦不曾生過這般念頭。”
陳皇後聞言,盯著他問道:“……是麼?”
“不敢欺瞞母後。”
陳皇後沉默了一會,道:“既然如此,怎麼平日也沒聽珩兒提過他隻言片語?”
裴昭珩道:“男風不是大道,若總提及,兒臣也怕驚了母後。”
陳皇後道:“那倒不必如此,顧兒親口和我說過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珩兒還以為我全都不曉得不成?我若不能接受,早就不聽了,豈會還來問你?以後再有什麼事,可不許這樣瞞著我。”
裴昭珩頷首應了。
時辰差不多到了,他站起身來正準備離去,外麵卻傳來了宮女通傳的聲音。
“貴妃娘娘到——”
聞貴妃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她聲音成熟之中不失爽朗,進門來見了陳皇後便一禮道:“嬪妾見過皇後娘娘,大清早的來叨擾,真是不好意思,隻是眼下嬪妾也實在沒了主意,除了來求您,再沒彆的辦法了。”
見裴昭珩也在,又道:“三王爺也在啊,看來嬪妾來的不巧。”
陳皇後道:“無妨,珩兒也該朝會去了,貴妃今日找本宮,可是有什麼事嗎?”
聞貴妃長長歎了口氣,道:“還能有什麼事,不都是為了臨兒這個討債鬼麼?若不是生了他,嬪妾原也可在宮裡成日吃了睡睡了吃,自過嬪妾的神仙日子,何須為他操碎了心?”
陳皇後笑了笑,道:“天下父母,哪個又不是如此?到底是什麼事,叫你這樣著急?”
聞貴妃接過了宮女遞過的茶,她顯然來時走的急了,口渴的很,也不矯情作態,隻掀開杯蓋就牛飲了一大口,這才道:“不瞞皇後娘娘,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臨兒的婚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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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顧這次去言家,終於沒再吃閉門羹了。
也許是言家二老的氣終於消了,也許是一連把他拒之門外好幾回,外祖母總算不忍心了,也可能是因為兵部調任文書下來,言定野也在拔用之列,言府肯定也得了一份,畢竟他眼瞧著就要離京了,二老就算再有氣,也沒時間繼續撒了。
果然甫一進了正廳,就瞧見了端坐上首、麵無表情的言家二老,以及已然能下床,氣色好了許多的舅舅言頌,舅母陸氏。
……甚至連言定野都在,隻是這小子看著他的眼神欲言又止,在長輩麵前言定野一貫是這樣慫,多一個屁他都不敢放。
賀顧也懶得去分析言定野那朝他拚命使著的小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隻是跪下請了個安,道:“孫兒給外祖父、祖母請安。”
言老夫人道:“不必這樣多禮,你坐吧。”
賀顧站起身來,依言在下首坐下,接過了小廝遞過來的茶,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那邊言老夫人便道:“既然走之前,還肯來請安,還肯認我和你外祖父這兩個老東西,為何你擅自做這樣大的決定,都不來問我們老兩口一句?你可知道你這一時衝動,害的是你一輩子啊!”
賀顧心頭一跳,暗道果然來了,半年前他離京扶靈前,一聲不吭去和陛下請求再不要給他指婚,自願終身不娶這事,言家二老果然還在生氣……
但當時他會這樣做,要防著的就是今天。
賀顧太了解言家二老了,倘若沒有對上允諾過天子,此生不娶,以後他們必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打光棍,倒時候天天叫人往他府上跑,要他相看彆家小姐姑娘,催他續弦,雖說老人家是好意,但言家二老都是硬脾氣,真犟起來了要給他娶新媳婦,鬼來了都說不通,到時候他十條命也不夠聽他們念叨的。
賀顧道:“這事孫兒主意已定,當初也是深思熟慮過的,並不是一時起意。”
言老將軍搖了搖頭,道:“當初你與長公主殿下成婚,我和你外祖母也看得出來,你中意公主,隻是世事無常,如今公主也已去了大半年了,人鬼殊途、陰陽兩隔,你為她服喪也就罷了,可你如今才十七八歲,要終身不娶,這是在耽誤自己,九泉之下,長公主知曉你這樣苛待自己,也未必會慰藉。”
言老夫人道:“正是這個理兒,你如今還這樣年輕,體會不到以後上了年紀,無妻無後是個什麼滋味,到時候人糊塗了,任是怎麼萬貫家財,潑天的富貴,弄不好一個沒人瞧見,伺候灑掃的下人都敢欺負了你去。”
賀顧笑道:“哪裡就有這麼誇張了,就算我不娶,不是還有容兒、誠兒嗎,倒時候他們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我且還有外甥侄子的,抱一個來養,又有什麼不行?”
言老夫人眼一瞪道:“說的什麼渾話,你說抱就抱了?萬一誠兒和他媳婦不樂意呢,就算親兄弟親,親父子卻也一樣親,憑什麼人家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平白給你,想也不想張著嘴就胡唚!”
賀顧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我又不是搶,也會問過誠弟和他媳婦的嘛……”
言老夫人道:“是,你是問了,誠兒那樣好的脾氣,就算心中不願意,嘴上會拒絕你這個親大哥嗎?倒時候他是同意了,萬一人家媳婦不願意怎麼辦?屆時害的你弟弟媳婦夫妻不和了,就是你這做大哥的乾得好事!”
賀顧簡直被訓得頭昏腦脹,心道好家夥,他這隻是不想續弦罷了,外祖母這一上升高度,他已然成了迫害弟弟弟媳夫妻感情的罪魁禍首,連忙道:“好好好,那我不抱了,他們自己養,自己養總行了吧?”
言老夫人卻還不罷休,連珠炮一般道:“你也知道,你弟弟、妹妹,以後都是要嫁人、要娶妻,要成家要生孩子的,到時候他們都自有了去處,有了後嗣香火,你呢?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到老了還做一個老鰥夫不成?”
賀顧打哈哈道:“外祖母太憂心了,哪兒有那麼誇張,誠弟和容妹都是好孩子,逢年過節肯定會回來陪我的。”
又道:“而且我都和陛下親口承諾過了,眼下全京城都知道,也不好食言的。”
言老將軍道:“隻要顧兒彆再鑽牛角尖,願意再娶,皇上那兒,外祖父自會替你去說,陛下這樣仁和,定然會寬允的。”
賀顧沒想到一向話不多的外祖父言老將軍,竟然也攪和進來了,而且還肯為了他拉下臉來去求皇帝,言老將軍如今可都一把年紀了……
可見這半年他們心中有多焦灼,有多不想他打一輩子的光棍。
隻是他和三殿下的事,一時半會也不好告訴言家二老,且不論他們接受不接受的了,便是能接受,他和三殿下這事也還是少些人知道比較好……
就算要說,也該等以後大局已定、天下定平後,再做考慮。
賀顧正要再辯駁,不想今日言家二老是有備而來,這堂裡滿滿當當坐了一家子人,那就不是沒有原因的,言家二老催過了還不算完,接著還有他舅舅、舅母、表弟,契而不舍、苦口婆心,死纏爛打。
言頌雖然在顏之雅調理下,如今已然能下床了,但臉色還是不太好,儘管如此,也要和他長篇大論旁征博引的說一大通,聽得賀顧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好容易言頌說完了,沒想到一向謹慎唯諾的舅母陸氏,看著他欲言又止,似乎竟也有說頭。
堂上的言老夫人道:“頌哥媳婦,你也和顧兒好好說道說道,勸一勸他,昨日不是還說,有話告訴他嗎?”
陸氏猶豫了一會,終於開口道:“前兩日,我去了一趟廣庭湖邊的觀音廟敬香,替顧兒求了一卦,那卦象上說,顧兒並非孤煞無後的命數,最多一兩年內,便可有親緣呢!”
陸氏說著,雙手合十念了一句無量天尊,神情十分虔誠,又道:“可見顧兒若是肯娶妻,也就是一兩年的事,便能有後嗣,到時候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多好,若是白白錯過了緣分,以後豈不後悔?”
賀顧:“……”
他一時,竟然有些不知該從何而起,糾正陸氏這番十分離譜的勸說。
為了叫他續弦,言府一家上下,也真是挖空心思。
賀顧道:“既然是拜的觀音廟,佛門哪裡求卦?而且無量天尊又不是送子娘娘,怎麼就知道我有沒有親……”
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住了,腦海裡驟然想起一個人——
佛寺門口擺地攤,觀音廟外賣道符。
……難道舅母是碰上那個黃臉道士了不成??
陸氏卻被他方才的話,嚇得連連呸呸呸了幾句,趕忙念叨道:“無量天尊,顧兒不懂事,這些都是無心之言,神仙千萬莫見怪、莫見怪!”
又對賀顧道:“你這傻孩子,豈能胡說神仙菩薩的不是?小心回頭觸了黴頭!”
賀顧卻忽然道:“舅母是不是在觀音廟外……遇上了一個擺攤的黃臉道士?”
陸氏聞言一怔,道:“……顧兒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