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明間簡單整潔,牆壁糊了一層月光紙,雪洞也似,多寶閣裡一概玩器擺設皆無,住在此處的人分明沒有久居的打算。
似錦請“女道”在明間錦榻上坐下,待春劍上罷茶,就吩咐道:“你和素心在外麵候著。”
春劍和素心退下後,明間門上的錦簾落了下來,屋子裡光線驀地暗了許多。
似錦心裡緊張,端起茶盞,顧不得熱,正要喝一口,誰知那“女道”伸手就把茶盞接了過去:“白又胖,你不怕燙嘴麼?”
似錦見鬼一般看向他,眼睛圓溜溜,聲音微顫:“你......是不是小鳳凰?你借屍還魂了?”
隻有小鳳凰才會叫她的綽號“白又胖”。
可這“女道”分明是男的,而小鳳凰是女的,更何況小鳳凰已經去世六年了!
不對,許家的人,比如許大姑娘許燕呢,也知道小鳳凰叫她“白又胖”。
林岐靜靜看著似錦。
似錦原本就是杏眼,一睜大就圓溜溜的,如今瘦得很,越發顯得眼睛大了......
他心中滿是懊悔和心疼,眼睛盯著似錦,眼淚早盈滿了眼眶,鼻子也酸酸的,半日方道:“對不起。”
似錦,對不起,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那時候的他,隻有十六歲,滿心滿眼都是天下,性子又倔強。
當似錦提出要離開時,他的想法居然是“既然你要離開我,那你就走吧,我決不挽留”。
似錦看向對麵牆壁上掛的花卉小圖,自嘲道:“我有點瘋了......這世上哪裡有鬼啊,話本裡有不少鬼故事,可是誰又真見鬼了,誰又真有親人從黃泉歸來......”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抹悵然。
林岐沒有吭聲,隻是靜靜看著似錦,鳳眼清澈,嘴唇緊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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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錦又看向他,眼神裡帶著一絲眷戀,口氣卻冷靜異常:“你是安國公府的人吧?許家這一輩,不管是許鶴唳、許燕呢,還是許鳳鳴,長得都有點像,都是鳳眼朱唇高鼻子,再加上膚色特彆白,你應該也是許家人。你找我做什麼?我是一個剛被夫家休棄的棄婦,在娘家也不受待見,幫不了你什麼。”
林岐木然坐在那裡,半晌方道:“你如今有什麼打算?”
也許是眼前這位“女道”長得像小鳳凰的緣故,也許是憋得太久了,似錦突然有了傾訴欲:“我想早些買個宅子搬出去住。家中父親母親都是有身份的人,兩個妹妹也都嫁得好,弟弟也正在相看親事,獨獨我自己過得一塌糊塗,我怕自己在家裡礙眼,也怕連累弟弟。”
嫡母心高氣傲,兩個嫡女都是高嫁,娶兒媳也想要高娶,如今議的都是高門之女,似錦不願意自己留在周府成為阻礙。
林岐抬眼看她:“你打算在哪裡買宅子?”
似錦卻不肯再細說了,看向林岐:“澤州那邊正與朝廷對抗,雖然我出身安國公府,卻不得不說一句,當今景和帝聰明通透,政令通達,又愛護百姓,百姓都擁護他,你們勝不了的,不要和朝廷對抗了,這是螳臂當車逆天而行。”
“永福寺後許鳳鳴的墓,自有我照管,你們不必顧慮。”傑--米--噠Χs⑥3.
看著眼前這張比小鳳凰棱角更分明,氣質更清冷的臉,似錦越發悲傷起來:“我不知道你有何目的,可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歎了口氣:“見到你,我總會想起許鳳鳴。你們長得真像,連許燕呢都沒有你像她......”
似錦站起身來:“請吧!”
她雖是吏部尚書周胤之女,可是她爹是太上皇一手提拔上來的,與新帝並不融洽,如今在朝中日子想必不太好過,似錦不願意招惹安國公府的人,給自己爹爹招禍。
林岐知道似錦這是把他當成安國公府的間諜了,不知該如何解釋,思來想去,最後依舊心中茫然。
他在處理國家大事上殺伐果斷,可是一旦麵對似錦,就變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看著眼前這個刺蝟般豎起全身的刺,試圖保護她自己的似錦,林岐心裡滿是憐惜,輕輕道:“我不是安國公府的間諜。”
又道:“以後再見吧!”
他起身離去了。
似錦沒有出去送。
她坐在圈椅裡,半日沒有動。
春劍和素心見她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擾。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春劍才匆匆進來道:“姑娘,剛才我哥來了,他在嵩嶽街看了一套臨街宅子,隻是沒有園子。”
似錦搖了搖頭:“沒有園子不行,我想養隻貓,或者一條狗呢。”
不然太寂寞了。
春劍“嗯”了一聲,道:“我也是這樣和我哥說的。我按照您的吩咐,交代我哥,讓他去給金掌櫃捎個口信,讓金掌櫃也幫著尋宅子。”
似錦不想因為自己讓春劍和素心跟著擔心,便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咱們就等著好消息吧!”
素心把燭台點著,放在了黃花梨木小幾上,笑盈盈道:“姑娘,我帶人去廚房取晚飯。”
似錦折騰了半日,有點餓了,交代道:“帶些碎銀子賞人。”
她在娘家住,到底和倩兮盼兮不同,還是識趣些,該打賞就打賞,花點小錢,讓自己過得舒服些。
反正她經營布坊這些年,攢了不少銀子。
素心很快就又回來了:“姑娘,老爺派孫媽媽請您去外書房。”
夜幕降臨,外書房廊下掛了一排燈籠,亮堂堂的。
東北角是一片竹林,乾枯的竹葉在夜風中瑟瑟作響,平添了幾分淒清。
小廝打開了門上錦簾。
似錦打扮得妥妥帖帖,背脊挺直昂首進了外書房。
她天性就是這樣,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落魄的那一麵。
周胤大約也是剛到外書房不久,正拿了個點心在吃,見似錦進來,忙道:“是你愛吃的桂花餅。爹爹回來路上看到招牌,讓小廝去買的。爹爹吃了覺得還行,你嘗嘗怎麼樣。”
似錦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爹爹不愛吃點心零食之類,更不用提甜膩膩的桂花餅,這是特意給她買的。
她在書案東端坐下,拿了個桂花餅,咬了一口。
又酥又甜,桂花香濃鬱,是她喜歡的口味。
周胤見女兒肯吃了,心中略有些欣慰,端起茶壺給似錦倒了一盞茶:“這是閩州貢上的茶,陛下今日召見我,特地賜給我的。”
見似錦吃了三個桂花糕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周胤知她愛吃,心中歡喜,身子往後仰,靠在了椅背上,緩緩道:“我已經打聽過了,孫沐泉怕是沒法活著離開青衣衛大牢了,慶王進宮給他求情,已經在禦書房外麵跪了半日了,我離開時,他還在那裡跪著,陛下不理會他。”
“孫浴泉原來是有外室的,就是他生母劉姨娘的娘家侄女,如今他已經帶著外室和外室生的兩個兒子搬進了威遠侯府——都怪爹爹疏忽,竟被孫浴泉這廝瞞得鐵桶也似,一點風聲都不知。”
似錦:“......”
她吃驚得張了張嘴,半日方道:“真的假的?”
轉念一想,似錦又覺得自己是大傻子——現在想來,其實很多跡象都表明孫浴泉在外麵有人了。
似錦自嘲地笑了笑,道:“爹爹,他那個表妹小劉氏我見過,生得嬌小玲瓏十分嬌美,說話嬌滴滴的,的確我見猶憐。”
她不愛孫浴泉,所以說起劉姨娘的侄女小劉氏倒也客觀:“我若是孫浴泉,也會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