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先使人去衛成他大叔公家通知,然後進裡屋準備把歇晌的老頭子叫醒,衛父已經被吵醒了,人就坐在床沿邊,他腦子還不清楚,問外頭在吵什麼?
“外麵來了人,說是跟三郎一起上京城考試的,咱兒子回不來,請他幫忙帶了信,你收拾收拾趕緊出來,人到齊準備讀信了。”
衛父一聽這話精神了,他站起來準備洗把冷水臉,想起來問硯台呢?他爹寫信回來他也該聽聽。
硯台啊,在睡覺,還沒睡醒。
雖然說還沒睡醒,吳氏也把人抱出來了,胖娃現在老沉,多抱一會兒都嫌手酸,他趴在吳氏懷裡,抬手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喊了聲奶。
“乖孫子誒,快彆睡了,你爹寫信回來了。”
硯台已經大半年沒見著爹,完全忘了爹是什麼東西,就說要睡覺覺。
“爹你不記得,娘總該記得?你娘出門之前你那麼黏她。”
硯台還是懵懵的樣子:“娘?”
哦,看樣子也記不得了。
胖娃滿歲學的走路,他手腳有勁兒,平衡感也不錯,現在一歲多已經走得挺好,甚至還能小跑幾步。也能吃能睡,前個月學會了說話,不過還隻會重複簡單的詞兒,會喊爺奶。他現在比起年初衛成他們離家的時候大隻了一些,臉蛋看著不像隻會吃吃睡睡那段時間那麼胖,但還是肉乎乎的。
硯台就這麼稀裡糊塗讓他奶吵醒,抱了出去。
他們出去的時候人已經道了個七七八八,就衛成他大叔公走得慢點,讓兒孫扶著還在往這頭趕。
衛家上下包括來聽熱鬨的鄉親全到了之後,郭舉人才從自己的行李中翻出那封妥善存放的書信,當著大家的麵兒拆開,先將書信取了出來,展開就準備讀。
這封信的開頭略寫了他赴京趕考的經過,一路上走了多久,有些什麼見聞,然後就是在京城幾個月的經曆。信裡提到這幾個月間他總共應了三回考試。
三月間會試三場、四月間殿試一場、館選一場。
會試他表現平平,隻不過考到一百九十八名,僥幸取中。殿試稀裡糊塗摘得二甲第八,謀得翰林院庶常的職位。
念到這裡,郭舉人被打斷了。
有鄉親問:“翰林院庶常是啥?”
郭舉人並沒有停下來解釋,他看了那人一眼,還是決定先把這封家書念完,有問題也等念完了再說。要不然個個都來打斷一下,這就沒完沒了了。
後來就是向家裡解釋他館選中了之後朝廷隻給了三五天時間安家,跟著就要上任,沒時間返鄉。所以他請一同赴京趕考的同窗郭兄幫忙帶了這封信,隨信一起帶回來的還有兩張銀票,信上指名說銀票給爹娘拿著,做兩用,一部分置辦田地,一部分充做舉家搬遷的車馬費用。信上也詳細寫明了置辦的田地怎麼劃分使用,還提到說爹娘抵達京城之後上集古軒找掌櫃馮梁,就說找衛成,他會帶路。
最後一部分就是表達愧疚的,慚愧自己不能親自返鄉接爹娘上京,提到北上這一路很遠,路不好走,請爹娘保重身體注意安全,也拜托一定照顧好硯台。
還說不用帶多少東西,蜜娘都會安排好,人來就行。
順便問候了薑蜜她爹,說下回返鄉不知幾時,請嶽父保重身體。
……
郭舉人一遍讀下來嘴裡發乾,喝了好幾口茶才舒服了,心想衛兄操心也真夠多,一封家書寫這麼長。他又從信封裡摸出兩張銀票,和家書一並遞給衛父。
衛父正要伸手來接,吳氏先他一步把兩樣拿走了。
拿過去之後她還展開看了看:“這就是銀票?我這輩子還是頭一回摸到銀票,三郎是說的二百兩,這兩張就是二百兩???”
郭舉人點頭說沒錯。
“三郎是說他在京城當官走不開,讓我和老頭子買點地給大郎二郎他們種,然後我倆帶硯台上京城去找他,以後就在京城享福,是這意思?”
說得挺糙的,不過意思沒錯。
說到這陳氏李氏她們臉色都很不好看,最先忍不住還是二嫂李氏她娘家,直喇喇問:“他都在京城那邊當大官了,不說把兄弟接過去享福,咋說也該多給點錢,一家就五畝地,說得過去?”
“是啊,這可是親兄弟,他就吃香的喝辣的過好日子去了,兄弟在鄉下吃糠咽菜?做人不能沒良心!”
“考上進士當了官他就不認人了?”
吳氏聽著就不順耳又要罵娘,五畝地還嫌少,你地裡刨食半輩子能買得起五畝地不?一畝良田少說十兩,最好的要十五兩!這啥概念?吳氏一頭豬賣整的都隻值四兩!衛成他從開蒙到考上秀才也用不到買五畝良田的錢!
吳氏還沒來得及發作,郭舉人笑了。
“誰告訴你們衛兄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這二百兩銀子怎麼來的?他沒在信上明說我替他說。衛兄被選進翰林院之後,心裡很愁,他帶出去的盤纏幾乎花光了根本沒法在京城安家落戶。是皇上聖明,皇上愛惜良才,聽說他出身鄉野一窮二白開私庫取了五百兩銀子送給他,說是給他的安家錢。”
“京城是什麼地方?五百兩銀子也不過隻能置辦個普通院落,就算這樣,衛兄還從裡麵劃出二百兩送回老家資助兄弟族親,他自個兒拿著那三百兩就隻能去偏遠地方買個小院子,往後靠著俸祿糊口。你們以為翰林院是什麼地方?那是天底下最沒有油水的地方!朝廷給官員的俸祿夠他一家吃,要想奢侈度日,沒那可能。”
“本來衛兄沒在家書裡提到這個,我不該多嘴,卻沒料到他兄嫂能耐不大野心不小,嫌二百兩少,看不起那五畝田,我就納悶你們為衛兄付出過多少?”
“兄弟落魄時拚著大不孝也要分家使他遭人笑話,他苦讀出來卻嫌便宜站不夠,五畝田還少,真笑死人了!”
衛成在府學怎麼過的郭舉人看在眼裡,他家的情況多少也聽說過,看衛成還能直接拿出二百兩送回家,他都在心裡讚了聲大氣!為父母健在時就鬨著分了家的兄弟打算到這份上已經仁至義儘,還欠你?欠你什麼?
郭舉人幾大段拋出來,周圍瞬間安靜,鴉雀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問:“當個小官一年都能撈好多銀子,在京城能沒油水?那個翰林院是乾啥的?庶常又是什麼官?他幾品?”
郭舉人說庶常沒品階。
“他是不是考壞了?咋沒被派出來當縣令呢?縣令多肥。”
……
郭舉人服了,真服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對朝廷事一無所知地裡刨食的農戶解釋翰林院庶常比縣令高貴多了。
就說衛成中二榜進士之後,鬆陽縣令立刻命人打了塊紅底金字的進士匾額,敲鑼打鼓從縣城抬到後山村來親自交到衛父手中,請他收下。
人送匾額的時候還不知道衛成選上庶吉士。
二榜進士出身前程就比舉人出身的鬆陽縣令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