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假回來一日還不覺得,待國子監歲末考完,出了排名,監生們收拾妥當回家過年。衛煊一回來,前頭兩日全家還圍著他打轉,過幾天誰見他都不新鮮,日子就回到往常。
每到年前薑蜜總是很忙,哪怕跟前有荷花幫襯,有不少事還得她親力親為。
就比如府上的賬目,有賬房做好,荷花熬了幾日審過一遍,審完列了個單子將全年的各項開支結算出來,月錢多少,賞錢多少,吃穿用度多少,人情往來多少……撥著算珠打明白之後,她拿著最後這單子去給薑蜜看了,薑蜜已經把進賬合計出來,這麼一算,她感歎道幸而從淮安回來之後又置了家當,不然在這麼大宅院裡住著,收支很難平衡,零零碎碎的支出太多了。
“是太太遠見好。”
荷花過來之前薑蜜在吃烏雞湯,她也讓嬤嬤給侄媳婦盛一碗,使眼色讓她坐:“說了好多回,你稱我嬸嬸便是。”
“我想著公私還是分清楚,說正事就得有個說正事的樣子。”
薑蜜上下看她一眼:“你如今越發有管家娘子的派頭,穩得住性,做事也妥當,比剛到我跟前那兩年踏實多了。”
“還不是您教得好。”
“我教是一回事,也要你肯學,又想起來你剛上船那會兒大字不識,現在也是能讀能寫。也不要驕傲,你那字兒還寫得不大好,有時間多練練。”
“嬸嬸說的是。”
荷花捧著烏雞湯邊暖手邊喝,薑蜜又道:“上次交代的新衣裳做好了嗎?跟著要過年了,做好就趕緊送去各院。也問問老太爺老太太他們,還缺點什麼或是想吃口什麼。跟著來走禮的慢慢要多起來,尋常往來的你登記收下,後麵回贈一份差不多的,遇到送重禮來要知會我。府上還要裝點一番,舊塵除儘之後燈籠該掛的掛,窗花該貼的貼,要能看出年味兒來。這年除夕我跟老爺恐怕還是要進宮,還是像前兩年一樣的安排,讓你當家的跑趟大哥府上同毛蛋說,叫他們彆忙活,上這頭吃年夜飯都陪老太爺老太太守歲。這些可記住了?”
“我記住了。”
“對了,還有。”
荷花將湯碗都放了,請嬸嬸接著說。
薑蜜轉頭看向貼身伺候的嬤嬤,嬤嬤會意,取來個巴掌大的藏藍色的錦盒,薑蜜伸手拿過,沒打開看,直接遞到荷花跟前:“這枚小平安扣我拿去開過光,給你們貓崽兒。”
貓崽兒就是虎娃同荷花生的娃,搬到這邊宅院來半年之後有的,那時候府上差不多已經忙完,都過上清淨日子,荷花邊養胎邊學著做事,生下兒子之後坐了三十天月子,出來梳起婦人頭就當上管事娘子。
也就那會兒薑蜜才知道,她前頭一直沒懷不是因為不易受孕,就是不想懷在外頭,怕耽誤事,有意避著。上了京城之後又忙了好一段時間,等忙得差不多他倆想著歲數到了,是時候生,這才放心懷的。
生下來果然是符合衛家傳統的男娃,沒有驚喜。
取乳名的時候本來一早說隨當爹的叫虎崽兒,衛成說還是該避諱一下,沒得當爹的虎,做兒子的還是虎。本以為他們會另外想個,結果兩口子也不著調,直接把小老虎頭上的王字拿了,叫他當了貓。還說貓有九條命,叫貓崽兒好養活。
貓崽兒是乾元二十四年懷上二十五年生的,眼下是二十七年尾,他兩歲多了。荷花作為府上的管事娘子,跟前有個丫鬟伺候,那丫鬟她懶得帶,平素都派去看著貓崽兒,三不五時將人抱去老太太跟前,給老太太逗個趣兒解個悶。
衛家孫子輩的從毛蛋開始排隊說親,現如今毛蛋和虎娃已經有後,硯台過不到一年就能接媳婦過門,春生也在相看,跟著就該是宣寶。
宣寶走的是他大哥的老路,準備先應科舉再談婚事。
……
薑蜜還在為過年做安排,衛煊回府來往各個院子都去過,給他爺奶請過安,同大哥聊過國子監歲考的題目,兩兄弟好一番交流。回身又去看了妹妹,他過去的時候妹妹在畫紅鯉魚,聽說二哥哥來,她放了筆就迎出門去。
“二哥不去跟奶跟娘說話,怎麼到我這兒來?”
“說過了,來看看你。”
福妞就轉了一圈,讓他好生瞧瞧,問十天沒見變好看沒有?
“好看,家裡頭你最好看。”
這話讓福妞分外感動,她牽著哥哥的一袖子讓他到旁邊來坐下,坐下才捧著臉說:“還是二哥你好,大哥這陣總跟我鬨,他可煩人。”
“……為什麼鬨?”
“還能為什麼,為嫂嫂呀。”
“小妹是不高興你哥定下婚事之後重色輕你?”
福妞覺得,全家上下說話最毒的當屬二哥。彆看他多數時候話都少,一張嘴能噎死人。尤其進了國子監後,因為在家的日子特彆少,他每次回來都很珍惜,會儘量多說一點,不像之前隻聽不張嘴。這麼一“儘量”就讓大家夥兒被噎的次數猛然增多。
像這會兒,福妞覺得重色輕你簡直絕了。
她歎口氣:“我還能跟芳妤嫂嫂爭風吃醋不成?分明是我同嫂嫂感情好,大哥嫉妒我來著。定下婚事的時候兩家不是還挺陌生,他們兩人互相之間也沒幾分了解,娘就讓我在同準嫂子相處時多提一提哥哥,我提了,撿著說了好多大哥的事,結果你猜怎麼著?咱們大哥身上還有包袱,他想在他媳婦兒跟前當蓋世英雄來著,嫌我崩了他高大全的形象。就在二哥你回來之前,前兩天他才給我上演了出衛青天審案,叫我一五一十將前後全交代了,說什麼抗拒從嚴坦白從寬。”
衛煊滿是憐愛摸摸妹子頭簾,問:“你坦白了。”
福妞氣鼓鼓的,她重重點頭,說:“他戳我額頭,還要給我改名兒,準備取消我叫福妞妞的資格,以後就叫傻妹。”
“你沒去跟爹告狀?妹啊,你長這樣到爹跟前肯定是一告一個準的。”
福妞:……
“我是想去,大哥說馬上到年底吏部忙成球,滾都滾不過來,叫我不許拿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去煩爹。我想著好像也是,爹跟娘最近都好忙,爹忙衙門的事,在做歲尾的總結報告,娘忙咱們府上,布置宅院安排節禮。”
衛煊聽著笑了。
問他笑什麼,他沒應,心想自己在國子監這段時間,府上大哥開竅了,妹子也懂事了些。又一想福妞她從來都很體貼,沒胡鬨過。
衛煊走神的時候,福妞吐槽完她大哥翻過那頁,問起國子監裡:“小唐哥哥在國子監學一年了,他怎麼樣啊?哥你同我說說。”
“想聽他歲考排名?在新進來那批裡麵很好的。”
“還有呢?他人緣好不好?彆人羨慕嫉妒欺負他嗎?”
人緣和處境啊,其實都比大哥當初強,他到底是謙謙君子,瞧著就是品行高潔那款,同窗喜愛與他結交。嫉妒他的或許有,這點衛煊不清楚,隻是覺得長成唐懷瑾那樣,多少總會遭人嫉恨的,他生得太俊了點,幾個人排著走出去會被一眼看到的永遠是他。
前些年大哥還說,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等他長開沒準就瘸了,妹妹看臉的,到時候保準不喜歡他!
唐懷瑾這都十二三了,也沒有要瘸的跡象,反而因為一年年讀的書多了,氣質比早年強,衛煊實心實意的覺得他大哥的盤算要落空。妹子壓根就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哪怕這年出去走動不少,最後惦記的還是唐家的。
說起來,等到過年唐大人又該攜妻兒登門拜訪。
在出去任過鄉試主考之後,他回來就調進吏部,做了父親的下屬,是從五品的員外郎。之後這三年踏踏實實做了不少事,前幾個月升成四品郎中。這些事衛煊也就是聽過一耳朵,沒特彆關心,他心思主要還是用在讀書上麵。
家裡人其實沒給他什麼壓力,可他對自身有要求,想著做大哥的三元及第了,他不能差太多。再過兩年下場應試也得拿回一個過得去的成績,不然對自己都沒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