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2 / 2)

初挽笑看向那宋老三:“這位同誌,出手到底是闊綽,一百三,買個帶款的明初瓷兒,這豪爽,可以和有錢沒處花的港商有得一拚了,莫非我們家裡也要開個店,弄個古色古香的老氛圍?”

宋老三聽這話,真是嘲諷滿滿,什麼有錢沒處花的港商,那都是哄傻子呢!

可問題是,他現在被卡那兒了,前不得後不得。

他已經狠狠地把那蓋罐按在了雍正仿的名頭上,如果他再跟著初挽抬價格,那蘇玉杭必然疑心,甚至連之前他做的那個局也就給破了!

他若放棄,卻又不甘心,費儘心思,豈不是讓這麼一個小姑娘截了胡!

當下,他乾笑了聲,眯眼道:“行,既然有了更好的去處,咱就不沾這個手了,走了,再會。”

說著,放下茶盞,站起身,作勢就要走。

蘇玉杭一看,心裡就有些犯嘀咕,他看向初挽,畢竟這麼一個小姑娘,誰知道她說得靠不靠譜,東西就是被她忽悠著買的。

宋老三走到門邊了,回頭,看蘇玉杭猶豫,也就道:“咱們談了這麼久,也是緣分,我這裡現成的一百三十塊,蘇教授要是願意,就拿走,咱們圖個長久買賣。”

這也是行裡慣用的手段,直接拿出來現金,有些賣家本來不想賣,但看到白花花的大團結可能就心動了。

畢竟現成的大團結,比那摸不著邊的空口話要靠譜。

蘇鴻燕也有些猶豫了,看向初挽。

初挽見此,慢條斯理地從兜裡掏出來信封,之後從裡麵抽出來五張大團結,道:“這是二十張大團結,我抽出五張,剩下的,我給鴻燕。”

說這話時,就要把錢給蘇鴻燕。

宋老三一見,額頭筋都在抽抽,他瞪了初挽一眼。

初挽笑看著他,泰然自若。

宋老三深吸口氣。

他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這個局是他做下的,他已經把那東西做成了“仿品”,初挽不過是借勢而為罷了,他如果拆穿初挽,那就是抬起巴掌往自己臉上呼。

今天這場戲,算是給這小姑娘做嫁衣了,偏偏自己還說不得什麼,吃個啞巴虧!

當下陰著臉,斜眼看著初挽:“行,行,咱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一百五十塊,買個打眼貨,有錢的港商就是不一樣,見識了!”

說完,邁腿就走,這次是真走了。

初挽看著宋老三走了,心裡也是鬆口氣。

她也是在賭,賭宋老三知道蘇玉杭的性子,賭宋老三不敢當麵和自己競價,賭宋老三要麵子不會自己給自己臉上扇巴掌。

其實如果宋老三真戳穿了,那這小蓋罐也許姓蘇也許姓宋,總之不姓初。

幸好,宋老三足夠精明。

足夠精明的人,一擊不中,失了先機,便不做無謂糾纏。

他知道自己出現的那一刻,他苦心做下的局已經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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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那四合院的時候,蘇鴻燕還有些不好意思:“初挽,你說實話,是不是你想買走這蓋罐,其實用不著,你也怪不容易的!”

初挽不願意多說:“也就一百多而已,這就算是仿的,仿得好,總歸是能賣錢的,也不至於一文不值。再說,這本來就是我做主要你買的,怪我。”

這話說得蘇鴻燕更不好意思了:“挽挽,真犯不著,也是我自己打眼了!”

旁邊蘇玉杭見此,皺眉道:“小姑娘,這件事,我們沒有怪你的意思,其實賠幾十塊,能賣出去,這不是也挺好的?”

初挽笑了下:“買了就買了,多說無益。”

旁邊兩個博物館專家,一位姓黃,那姓黃的專家精瘦,背著個手,歎道:“小姑娘到底年紀輕,不懂,其實古玩這一行,要想看得準,必須懂曆史懂文化,道行淺了,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容易著了人家的道。”

初挽點頭稱是。

那博物館專家又道:“明朝天順、景泰、正統這三朝是不做瓷器的,窯都封了,誰要私下開窯,那就是犯罪,敢在窯上落款,更是罪加一等。這叫空白期,這三代,就沒帶款的瓷兒。”

蘇玉杭歎道:“要說起來,這段曆史我也是門兒清,隻不過有時候就是迷了眼,看著這蓋罐仿得好,忘了這一茬,人呢就是這樣,關鍵時候眯瞪了!”

初挽聽著,道:“蘇教授和黃同誌到底是見多識廣,我年紀輕,讀書也少,這不,我正想著,參加今年的高考,如果可以的話,就學曆史學考古,這樣好歹也能長進長進。”

蘇玉杭一聽:“這敢情好,你乾脆就考我們學校好了。”

初挽笑道:“我正想著這一出呢,到時候可得向蘇教授好好請教請教。”

蘇玉杭見初挽謙虛本分的,加上終於把這打眼貨賣出去了,心裡痛快,便也以長輩身份說了幾句,旁邊博物館黃專家更是指點了指點。

初挽自始至終都很虛心地聽著。

黃專家見此,很是滿意,孺子可教,蘇玉杭更是對初挽頗為欣賞:“你好好準備,爭取考上大學,來我們學校讀吧。”

就這麼一直到臨分開了,初挽虛心請教黃專家一個問題。

黃專家:“你說。”

初挽笑道:“《大明會典》第二百九十四卷中,曾經提到一句,光祿寺日進、月進內庫,並賞內外官瓶、壇,俱令儘數送寺備用,量減歲造三分之一,又曰,天順三年奏準,光祿寺素白瓷、龍鳳碗碟,減造十分之四。”

黃專家:“這些不過是文獻記載,但是至今為止,並不曾有三代空白期瓷器問世。”

初挽看了眼自己抱在懷中的蓋罐,一聲歎笑,卻是繼續道:“也不知仿了這蓋罐的,是何許人也,明明擁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技藝,卻在落款上漏了這麼大一個怯,可歎可悲。”

說完這話的時候,恰好一個板車過來,她便招手,徑自上去了。

那黃專家站在那裡,倒是怔住了,口中不由喃喃地道:“大明正統二年春二月十七日恭造……這款上寫著“大明正統二年春月十七日恭造……”

一時竟仿佛魔怔了一般。

那蓋罐仿得幾乎亂真,可以讓蘇玉杭這等人物打了眼,是何等人物所仿?既有以假亂真之功,為何卻偏偏落了一個這個世上根本不該存在的款?

旁邊蘇玉杭也是蹙眉:“春月,春月……?”

蘇鴻燕聽著,疑惑:“春月怎麼了?那是幾月?”

蘇玉杭眉頭緊皺:“這裡的春月,應該是農曆二月,二月為仲春,《白虎通疏證》中有記載,歲再祭何,春求穀之義也,是以仲春之月擇元日,命人社。”

蘇鴻燕茫然:“然後呢?這不就一個彆稱嗎?”

旁邊的黃專家也猛然意識到了:“《援神契》中也提到,仲春獲禾,報社祭稷,社為掌管土地之神,稷為古代食用之粟,用以帝王祭祀五穀之神。”

蘇玉杭和黃專家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個落款,把二月喚做春月,春月,便是祭祀之意,那就有一種可能——

蘇玉杭眸中泛起沉痛:“大明正統二年春月十七日恭造……所以這是奉旨燒製,用於春月祭祀的瓷器?”

如果是祭祀所用的器具,又是奉旨燒造,所以敢在瓷器上落款,那仿佛就能說得過去了。

黃專家也迷茫起來:“如果這真是一件仿造,大費周折,不至於仿這麼一件露怯的,況且這落款的用辭如此講究……”

顯然能落出這個款的,並不是對曆史文化一竅不通的門外漢。

一個對明朝禮製精通的人,特意落了一個三代空白期的款?

蘇玉杭猛地驚醒過來:“那個宋老三,就是琉璃廠圈內的,如果拿不準,他不會伸這個手!”

黃專家眯起眼:“可三代空白期,哪來的瓷器,還是這麼一件……”

他依然沉迷於三代空白期的窠臼中,不過蘇玉杭已是悔恨交加,他忙對自己女兒道:“你那個朋友住哪兒,人呢?我們趕緊去追——”

到了這個時候,蘇鴻燕終於有些明白過來了。

她呆呆地瞪著眼睛:“爸,你意思是說,這可能是真的?人家初挽說得是對的?那,那咱們可真是丟人現眼,人家一片好心,咱都給糟蹋了!”

黃專家依然搖頭,喃喃地道:“我覺得不至於吧,這如果是真的,那算什麼,三代空白期竟然有留世的瓷器,還落了款?”

然而蘇玉杭已經是心痛難忍。

他知道,如果這真是明初瓷器,隨便哪個年間,都是撿了大漏,如果真是正統年間的,那就意味著,這是考古學上的空白,是打破明朝三代空白期的關鍵證據!

甚至,明朝三代陶瓷的研究曆史都將為之改寫!

他咬牙道:“不行,我們去追她,得問問——”

蘇鴻燕跺腳:“爸,哪能這樣,人家已經買了,咱不可能找回賬!彆丟人現眼了!”

蘇玉杭一呆,之後想起剛才種種,一時竟是牙關緊咬,悔恨交加。

他隱隱意識到,自己竟然與這麼一件大好機緣失之交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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