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歎息:“真不錯。”
其實這個年月,外麵的單元樓房陸續也在蓋了,這種老式筒子樓改建的房子畢竟有些年月,不如新房子舒服,但是機關大院的服務設施絕對是一流的,牛奶副食的供應更是沒得說,住在這裡足不出戶便可以舒舒服服的。
陸守儼側首看她,低聲說:“挽挽,這裡以後就是我們的家。”
初挽聽這話,心裡一動。
陸守儼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你喜歡,是嗎?”
初挽默了好半晌,看著遠處,終於道:“喜歡。”
她從小長在十三陵腳下,長在永陵村,不過她知道,儘管她爺爺在那裡也有了宅基地,也有了一處老房子,已經住了三十多年,可是在永陵村人的眼裡,她爺爺依然是一個外來戶。
上輩子幼稚的她也曾經以為那裡是她的家,但她太爺爺沒了後,她就失去了宅基地和田地,什麼都沒了,所以那裡不是她的家。
她經常過去陸家,陸老爺子對她的寵愛甚至超過陸家任何孫子孫女,但她當然也知道,哪怕馮鷺希對她真的很好了,那也是一個照顧客人的心態,底下保姆更是覺得平白多了一樁事,那裡也不可能是她的家。
她去鏟地皮那幾年,曾經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落,在晨曦中出發,在日落中想著找到下一個落腳處,她回首望身後,看到倦鳥歸林,看到放羊的孩子趕著羊群歸圈,她記掛著太爺爺,想回去,卻又覺得自己回不去。
她看到很多很喜歡的物件,但是會嫌太大,會嫌占地兒,會嫌攜帶不便,會嫌不好出貨,因為她知道她沒有安身之所,沒有地方可以放那些自己喜歡的,一放就放很多年那種。
現在,有個人說這裡將是她的家。
陸守儼伸出手,輕捏住她的指尖,之後望著遠處。
傍晚了,林立的居民樓裡透出暖紅色燈光,灰撲撲的屋頂都被蒙上了一層淡金色,有帶著鳴哨的鴿子自那高高翹起的鬥簷上飛過。
房間內很安靜,初挽能聽到陸守儼沉穩而富有規律的呼吸。
於是她心裡便是前所未有的安穩平和。
她覺得這一刻,她能觸摸到自己人生未來的方向。
這裡的房子可以住很多年,不會被趕走,這是他浴血奮戰拚得的軍功章換來的。
這時候,她聽到陸守儼道:“挽挽,以後你可以喜歡買什麼就買什麼。”
初挽點頭:“好。”
她低聲補充說:“我很喜歡這裡。”
陸守儼聽著,笑了下:“我也喜歡,這是我和挽挽的家。”
一時又道:“還有這個,給你。”
說著,他的手伸進口袋裡,拿出來一樣東西。
初挽看過去,是小小的圓柱管狀,紅色硬塑料的,上麵印著紅綠兩色花瓣,頭上還有一個亮銀色的塑料擰帽,簇新簇新的。
她頓時意識到了:“這是口紅嗎?”
她到底活得年數多,見識也多一些,後來的年代,女人塗口紅是很正常的了,她雖然未必喜歡,但也買過潤唇膏,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式的。
陸守儼:“對。”
初挽接過來,擰開,看了看,是一種淺淡的紅,並不太張揚的顏色。
她笑道:“這個看著挺好的。”
陸守儼頷首,視線不著痕跡地掠過她的唇,低聲道:“等我們結婚時候,你可以用這個。”
初挽聽著他低沉的聲音,隻覺溫醇熨帖,心裡更添了異樣的暖意,她抿唇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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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仔細看了看房子的擺設,商量著這裡放什麼,那裡放什麼,商量了差不多,兩個人出門,打算去看看這邊的食堂銀行等生活設施。
誰知道一出門,就見牛主任媳婦霍翠鳳正拎著一個大紙箱子往外扔。
初挽眼睛下意識掃過那紙箱子。
眼睛掃過,幾乎是一種下意識,會將箱子中的東西都掃一遍,這是她以前鏟地皮養成的習慣,那時候走門串戶,到了一家,眼睛就得掃,就那麼仿佛不經意一眼,能把這家犄角旮旯甚至屋簷掛的物件都走一遍。這樣才能練就一雙好眼力,遇到什麼好東西,哪怕是埋在一堆垃圾中,也能聞到味兒那種下意識。
其實這種機關大院,出好物件的概率並不高,一般家裡有物件的都是那種大雜院四合院裡住著的老北京,保不齊什麼年月的東西就是值錢貨。
至於機關大院,大多是解放後進城的,天南海北來各地來的,沒那種老家底,藏著什麼好物件的概率就低,一般懂行的不會把眼睛瞄向這種人家。
但是初挽的下意識掃過,以及兩輩子練就的一雙毒眼,讓她發現了不對。
那箱子裡七零八落的,舊雞毛撣子,掉底的破拖鞋,磕碰過的啤酒瓶子,就在這雜七八八中,她竟然看到一件玉壺春瓶。
當下她的心便怦然一動。
初挽目光抬起,看向了那霍翠鳳。
她笑了笑,之後很不經意地道:“嫂,怎麼拎了這麼多東西?”
旁邊的陸守儼剛鎖上門,一轉身,就見初挽竟然和霍翠鳳打絡起來了。
他自然感覺意外,能讓初挽看上並且和人家主動說話的,真是少之又少。
於是他也看向了那箱子,他不太懂,掃一眼,依然沒看出來。
霍翠鳳見初挽和自己說話,也就停下來了,她是有意想結交陸守儼,她知道陸守儼的家世背景,這樣的人,以後位置肯定不止現在這樣,前途大著呢,搞好關係總是對自己有好處。
於是她也就笑著抱怨:“這不是家裡收拾東西嘛,收拾了一大摞,我正說外麵有收破爛的,我給賣了去,隨便給幾個錢,關鍵是彆占地兒。”
初挽便隨口道:“這春瓶看著這不是挺好的嗎?怎麼好好的要扔?”
說著,她已經將那瓶子拿起來了:“我瞧著這上麵的畫挺好看。”
霍翠鳳:“這個……是之前我們家老牛他戰友的侄子送的,那侄子當時剛回城,想解決工作,就讓我們家老牛幫著打聽打聽,送來這個,咱也沒法說什麼,隻能說晚輩不懂事,這不,放在那裡醃鹹菜,醃了兩三年了,嫌礙事,說是扔了,咱買個新的用。”
陸守儼自然看出來了,便道:“挽挽,你先和嫂子聊,我下去拿點東西。”
初挽點頭:“行。”
等陸守儼走了,初挽便打量著那春瓶,看了一番:“嫂子,這瓶子我想要,你看多錢能賣?”
其實她也明白,她如果使個什麼花招,說幾句話,也許能白得,或者一兩塊拿到,畢竟這是他們要扔的垃圾。
最不濟了,說我幫你扔了吧,之後占為己有,也是輕而易舉的。
但這到底是陸守儼同事,以後住一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麼做總歸不太合適,隻能撇了那些行裡的慣用伎倆,老實一點。
霍翠鳳詫異:“你要這瓶子?”
初挽道:“我喜歡搜集這些老玩意兒,這個我看著是個老的,應該值錢,嫂子開個價吧。”
霍翠鳳:“這,這,你犯不著,你想要的話,直接送你得了!什麼老不老的,咱家都用新的!”
初挽笑了:“嫂,這種有些年頭的,值錢,你好歹開個價,不然我也不好白拿。”
霍翠鳳便往初挽手裡塞:“得得得,什麼值錢不值錢的,這就是彆人隨便送的,咱根本不看在眼裡,就一垃圾玩意兒,你隨手拿著得了!”
初挽便想,乾脆收下,收下後,再補他們一些好處。
誰知道這時,牛主任冒頭出來了,他笑哈哈地道:“這個東西可是個好東西,不是輕易賣的,翠鳳女人家,她不懂,這個東西不能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