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2 / 2)

陸守儼陡然,卻見到,就在初挽家裡的方向,有濃煙冒出。

一時竟是血液驟涼,他僵了半秒,便陡然邁腿,瘋狂地衝回去。

燒起來的果然是初家,這個時候已經陸續有村民趕來了,初挽幾個舅舅舅媽也都到了,圍著這房子,跌足大叫:“這怎麼燒起來了,怎麼燒起來了!”

陸守儼狠狠地撥開眾人,直接衝進院子,卻見火光滔天中,初挽穿著單薄的碎花襯衫,站在院子中,望著那衝天的煙火。

劈裡啪啦的火聲不絕於耳,風吹起煙霧,飄向遠方。

她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飛揚起的每一根長發都被火光鍍上了一層金邊。

陸守儼的心狠狠被擊中。

他猛地衝過去將她抱住,咬牙切齒地道:“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你在做什麼?”

說著,他打橫抱起她,就往外衝。

衝出院門後,所有的人都圍上來,這時候村支書也來了,大家提著水要救火,不過火勢太大了,顯然是救不成。

村支書看著被陸守儼抱在懷中的初挽,鬆了口氣:“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旁邊三舅突然瞪大眼睛:“這房子就這麼燒了,好好的怎麼燒起來了,眼看要下雨怎麼就燒起來了!”

三舅媽嚷嚷起來:“初挽嫁出去了,房子肯定歸我們吧,怎麼會燒起來了,誰燒的?這算怎麼回事,燒了我們的房子!”

周圍人一聽,連忙勸,房子燒了,這是誰也不想的,燒了也沒辦法,人沒事就行。

一個幽冷的聲音傳入大家耳中:“我燒的。”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全都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是初挽,被陸守儼摟在懷中的初挽。

陸守儼身形高健,而初挽太過瘦弱,被陸守儼強健臂膀箍著的初挽看著那麼小一個。

不過瘦弱的初挽眼睛卻很亮,亮到發冷,像刀光。

她眸光掃視過所有的人,唇邊綻開一個淺淡的笑,才輕聲道:“這是我太爺爺的房子,我太爺爺沒了,這房子也沒存在的必要,我就燒了。”

三舅媽頓時發出尖銳的聲音:“你什麼意思,這房子得留給我們,這不應該是給我們嗎,你憑什麼做主燒了?你這都嫁出去了你還燒我們的房子!”

三舅也是瞪眼,趕緊找村支書:“支書,你瞧,你瞧,這都什麼事,這哪能燒呢,初挽是嫁出去的,戶口都不在咱們村了!她在咱們村燒房子,這不像話吧,你說這事怎麼整?”

其它幾個舅舅也是瞪眼,氣急敗壞,但沒說什麼,他們等著三舅出頭。

陸守儼已經放開了初挽,不過依然用胳膊微護著。

他沒說話,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冷眼旁觀。

村支書歎息連連:“初老太爺剛沒了,這房子人家初挽還住著,燒了也沒法,現在又不是你們的,人家燒了,還能賠你們不成!”

其它人聽著,也都勸,勸幾個舅舅,本來這房子確實沒到他們手裡,燒了,還能怎麼著?

三舅媽氣急敗壞:“可裡麵還有東西呢,鍋碗瓢盆那不是東西?桌子椅子那不是東西?萬一有個老玩意兒,說不定還能值幾個錢呢?”

陸守儼卻在這時開口了:“那些東西,就算留下,也是初挽的。她的東西,她想燒就燒,還輪不到誰來說話。”

三舅媽一瞪眼,想說什麼,不過嘴唇動了動,沒敢說。

陸守儼年紀不算太大,二十七八歲,但是十一年軍旅生涯,刀槍火海死人堆裡走出來的,他現在隻是這麼一開口,便已經不怒而威,帶著迫人的氣勢。

空氣中傳來濃煙的焦糊味,劈裡啪啦的聲響中,大家麵麵相覷。

最後,三舅終於站出來:“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也得遵守規矩吧,初挽的戶口不在村裡,商品糧戶口,她就沒辦法繼承咱們村的土地和宅基地。”

大舅也壯著膽子上前:“說得是,房子燒就燒了,也沒辦法,但這邊的宅基地和承包責任田,這個得給我們分吧,初挽是研究生,吃商品糧了,也沒法和我們搶這個了吧!”

二舅也忙附和:“對,支書,咱們村的東西,沒得讓外姓人占便宜吧?這件事就是到了皇帝老子那裡,也是這麼一個理!”

三舅媽頓時精神起來:“那宅基地跟承包田,怎麼也得給咱們吧!“

村支書歎了聲:“說起來,初老太爺姓初,初挽姓初,你們呢,都是姓陳的,這根本不是一碼事吧!”

幾個舅舅瞪眼:“那該歸誰,總不能歸外姓吧?”

大家對陸守儼自然忌憚,但是真金白銀麵前,都得往上衝了。

村支書嗬嗬笑了下:“初老太爺點的頭,初挽也簽字了,這宅基地,還有這責任承包田,在老太爺沒了後,就直接收歸咱們村裡了,責任承包田直接用來植樹造林,至於宅基地,給孩子蓋一所新學校。”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驚到了,幾個舅舅更是不敢相信。

三舅第一個衝出來:“憑什麼,憑什麼就給村裡蓋學校了?”

村支書:“這個是合理合法的,咱都是經過鄉裡同意的,誰要是有意見,行,那就往上說理去!”

旁邊村裡的會計出來了,給大家圓場:“這事沒法說,你們說起來,是初老太爺孫媳婦的娘家人,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家想給誰就給誰,怎麼著也沒法給到咱頭上,現在人家把東西都給上繳到村裡了,這不是正好嗎?對不對?怎麼著也挑不出錯來!”

村支書也道:“對,這宅基地是給村裡的,現在房子燒了,宅基地就是公家的了,要給孩子們蓋學校的,輪不著你們在這裡說道了。”

幾個舅舅自然不服氣,不過陸守儼已經不想聽了。

他拉著初挽的手,領著她來到了吉普車上,之後憐惜地將她抱在懷裡。

初挽笑:“我把房子燒了,所有的東西都燒了,燒了一個一乾二淨,我太爺爺住在這裡,整整住了四十年,他走了,沒有人可以玷汙他的房子他的家什,讓這棟房子這些東西跟著他一起陪葬吧。”

她望著那巍巍青山:“這也是他老人家的遺願,他在世間,不留片瓦,隻留下一個我。”

陸守儼捧著她消瘦的小臉:“這樣最好了。”

一把火燒了,初挽心裡痛快,也算是對這裡的一個了結,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寧願燒了,也不便宜那群人,讓那群人眼巴巴地看這一場,最後什麼都落不著。

就連宅基地,也要給村裡蓋學校,那幾個舅舅想搶都不敢搶了。

初挽:“走吧,離開這裡。”

陸守儼點頭,當下開車,緩緩駛出。

他開得很慢。

他知道初挽未必真舍得,她一定會想回頭看一看這裡。

他開著車,就見初挽側首,隔著玻璃窗看向遠處起伏的十三陵山脈。

蜿蜒綿亙的山脈雄偉寬弘,氣勢千裡,遠遠望去,竟是重巒疊嶂,秀麗森然。

他想起初老太爺最後和他說的話,怔了很久,才道:“明朝帝王把這裡選做長眠之地,果然是環山抱水的風水寶地,老太爺埋葬在這裡,想必也能安息了。”

初挽看著窗外,卻見煙霧雲氣,鬱鬱靄靄。

她低聲道:“太爺爺四十年前選在此處,也許就是為自己選了墓地吧,他此生不出十三陵————”

她頓了頓,突然明白了。

從當年那個名滿四九城的初家大掌櫃遠離了琉璃廠,他就已經把自己當做死人了。

她回望那山村。

紅葉漫漫,溪水潺潺,這裡有世間景致之最美,也有人心之最險惡。

原始的淳樸和人心的險惡,偏偏就是共生花。

她扯唇,笑了下:“十年後,我會回來。”

有一天,她會衣錦還鄉榮歸故裡,那些曾經看不慣她的人,將在她麵前低頭彎腰,把他們手中的土地貢獻出來,捧到她麵前。

當下,她收回目光,微合上眼睛,不再看了。

山山而川,征途漫漫,未來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不必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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