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挽疑惑:“是嗎?誰畫的?”
關敞:“明朝有一位楊璟,他曾經留下一些好畫,你去博物館看看就知道了,這個——”
他摩挲了下那大罐:“和那個是一個味兒的,差不了。”
初挽心裡一頓,探究地看了一番關敞,終於想明白了。
她想明白為什麼後來有瓷器神眼的關敞竟然沒認出這是元青花大罐,又為什麼明明收了卻又要賣。
因為這明朝大將楊璟!
要知道,這年代和後世沒法比,後世圖書館書籍資源豐富,甚至還有了網絡,想了解曆史,可以輕易查到自己想要的資料。
但是這時候,改革開放就那麼幾年,新華書店裡的一些書也才剛剛放開,曆史考古書籍還局限於一些學術圈子,比如之前初挽想買書,還是陸守儼幫著去華僑書店內部書店特殊渠道買的。
這種情況下,他關敞便是再神眼,也是信息有限。
顯然,他判斷出青花大罐不是凡品,也判斷出這必然不是明朝的風格,所以貿然以八十塊拿下,這是他做事的果斷和決然,也是在賭,賭一個撿漏的可能。
不過他拿到手後,細細研究,就發現上麵的畫不對了,按說這畫可以和明朝大將楊璟對上,但是這瓷器這風格,卻全然不是明朝燒製的。
他看不出來,這東西就成了一個撂跤貨。
從關敞的角度來說,八十塊收了一個沒譜兒的撂跤貨,撂起跤來沒年月,明朝人的畫按在了元朝瓷器上,說元不元,說明不明,回頭說不定連清朝都不是,民國都未必能兜住底兒。
其實如果是後世的她,在足夠見多識廣後,也還是可能被這種小迷障給糊弄住。
但也實在是上天助她,她前幾天才把華僑書店買的明史翻看了一遍。
因為嶽教授的提點,她也格外留意了明代官職的設置,以和唐朝對比,是以對明朝官員生平還算了解。
這楊璟生於1338年,祖父楊順為元末隱士,父親楊政為漢中衛左所百戶,這樣的楊璟,琴棋書畫頗為精通,元末楊璟隨父同郭子興起義,後歸順朱元璋,成就一代功勳。
朱元璋在早年征戰時,曾駐軍浮梁,所謂浮梁就是今日的景德鎮,這楊璟追隨朱元璋,想必也曾經在浮梁駐軍。
如此一來,在元朝尚存的某個年月,駐軍練兵閒散時,畫了一些人物故事畫,由此流落到浮梁的瓷器窯場,就此有了明朝開國功臣和元朝青花瓷曆史性的相逢。
元青花瓷存世本就不多,人物故事題材更是個中精品,而這種戎馬一生明朝開國功臣在元朝青花瓷留下的驚豔一抹,更是浩瀚史海中驚鴻一現的絕唱,就那麼藏在曆史的縫隙中。
而就在這聲絕唱後的六百年,初挽站在這充斥了雜草碎石的平房大院中,看著那個土匪頭子的後人不好意思地笑著,向自己說起明朝,說起楊璟的畫。
穿越了六百年歲月經曆過一雙又一雙手的元青花大罐,被粗糙的板車馱著,磕磕絆絆地來到他們麵前,寂靜無聲地躺在這破爛尿素化肥袋子上。
初挽垂眸,目光再一次掃過那元青花大罐。
如果它能開口,它會說什麼?
關敞小心翼翼地看著初挽:“同誌?”
初挽收斂了情緒,淡淡地道:“明朝的畫,那這瓷器哪個年代的,我怎麼聽著這麼奇怪呢,又沒有款……”
說著,便看向彆的攤位,很快她就被一件鼻煙壺吸引,蹲下來仔細看。
這麼看著鼻煙壺,其實心裡迅速計算著。
這件青花大罐是牛主任兩塊錢賣給收廢品的,收廢品八十塊賣給關敞,關敞八十塊收來,發現是個撂跤貨,看不懂,估計想掙一些錢賣出去,落一個踏實,免得看著心煩。
喊價三百自然是蒙冤大頭的,他大概率是能掙錢就賣。
這樣的話,自己可以爭取在八十塊到一百五十塊之間拿下,關敞自己好歹落一點,不至於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明朝楊璟的畫很不起眼,存世量也不多,如果自己大海撈針去找,真未必能找到這麼一個出處,關敞考據到了明朝楊璟頭上,這就省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工夫,等於他把九十九步走了,自己給他一些好處費也是應當應分的。
況且經過這麼幾道手後,她光明正大拿回去,牛主任也說不得什麼。
所以她非常輕鬆從容,她也相信,今天前來淘的這些人裡,估計能看透這一點的,基本上沒有。
她這麼看著鼻煙壺的時候,果然,關敞喊住了她:“同誌,這個你想出什麼價?”
很老實巴交的樣子,憨厚得不行了。
初挽便看了他一眼,道:“沒什麼好還價的,這個朝代看不透,就一撂跤貨,買回去誰知道呢!”
關敞歎了一聲:“女同誌,我看著你也是有眼力的,欣賞水平高,不然也不至於問,你看看這畫片兒,這藝術,無論是哪個年代,這點錢賣出去也值了。”
初挽再次打量了一番,想了想:“要不這樣吧,我添點錢,三十塊拿走?”
關敞自然是不乾,他看著憨厚,其實哪是吃虧的主兒,於是初挽擺開架勢,兩個人討價還價的,你來我往,施展功底,一個對著這罐子吹,一個對著這罐子貶,沒一會就有人來看熱鬨,也有人探過來看那罐子,顯然有人起了興趣。
不過行裡的規矩,這邊砍價呢,外麵沒人伸手,也沒人吭聲。
關敞走慣了江湖的人,也知道,眼前這小姑娘願意買,肯討價還價,這就有譜,外麵看著感興趣的,這邊賣不成,再換一個人砍價,他未必討得了什麼便宜。
最後雙方嘴皮子磨得差不多了,九十塊成交。
他們這邊成交後,旁邊有懂行的,或者笑而不語,或者感慨搖頭,初挽多少聽到了一些閒言碎語,顯然有人覺得,這個東西拿不準,十有七八是清朝的,借用了元朝的故事畫。
初挽對此一概不理,當場交錢,之後抱著大罐直接走人。
關敞還衝著她打招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睛亮亮的,看起來心情不錯。
初挽知道,關敞肯定覺得他自己本來看走了眼,現在能倒手掙十塊很不錯了。
過幾年,他知道真相,賣漏了的懊惱,估計能活生生恨死他。
甚至和錢無關,這就是臉。
關敞這種人,他特彆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