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捅破窗戶紙(1 / 2)

在作者名字被公布後, 台下傳來了一陣嗡嗡的交頭接耳之聲。

“薄絳?薄絳是哪位大師?”

“過去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薄絳……這不是薄家分家那個不學無術的、跑去娛樂圈裡去混的那個小兒子嗎?”

喻容時聽見自己身後幾位大師的交頭接耳之聲。出身內行的他們比起外行人更懂得如何鑒賞一幅書法作品。

書法之所以能被稱為作品,可不止是因為它的字寫得漂亮。

書法講究筆法、字法、章法、墨法等,其最高境界則是以形寫神、神形兼備。畫作以色彩線條寫神, 書法僅憑黑白的方圓點線便能構造出一片足以傳意的世界, 也往往能體現出書寫者的為人。

正如草書灑脫豪邁、楷書寧靜雅致, 使流雲體得以聞名的則是它暗藏鬱氣的清貴矜持、與因意在極端而快速的“流逝”之意。如浮雲清貴薄命、又如飛流般極端衝蕩, 這兩種極端的特質融合在一起變成了流雲體,也恰與它的創作者、殉國太子柏明絳的人生經曆所相合。

生時燃燒至華美燦爛、卻隻曇花一現的翩翩貴公子。

字能反映出一個人的心境。因這種心境的極端、難把握與“不吉利”,喜愛這種字體、並擅長這種字體的書法大師極少。五百年前至今能傳下來的、流雲體書法作品也非常罕見。幾幅屬於柏明絳的作品更是被珍藏在博物館中,隻有他弟弟的幾十幅尚能在民間流通。

可薄絳如今所拿出來的這一幅……

“字承神采, 又具形質。”S市書法協會副會長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小小年紀便能做到如此地步,實在是……”

“恐怖如斯啊!”

“我在B市博物館曾見過柏明絳的真跡, 這小子的作品竟已經做到了八分神似!”另一人感歎道。

他們不知道, 剩下的兩分來自於不同的紙墨與五百年的氧化分解……

書法協會的老教授們倒是沒做出“此子不可留”之類的點家配套評價。他們議論得專注,並在知道此人已經進入娛樂圈發展後紛紛露出了遺憾的神色。

“不過這又有什麼辦法呢?畢竟娛樂圈賺錢嘛, 人各有誌。”一位老先生無奈地笑笑。

其他觀眾們則不像他們一樣懂得欣賞藝術了。可他們恰好遇見了一個得天獨厚的環境條件——另一幅從古時傳下的流雲體書法作品, 方才被展示在了他們的眼前。

觀眾們不懂得欣賞,隻懂得比較, 自然也能看出這幅字的好壞。薄絳揚著唇,聽著身後的溢美之聲, 便聽見旁邊有人大大咧咧地道:“剛剛那幅和現在這幅長得不也差不多嗎。長得都不錯的話,不如買現在這幅,把它掛……就掛新裝修那個待客廳裡, 還能比剛才那幅便宜點。流雲體?哦,是封建貴族的字啊,有文化, 有地位,適合咱們家!正好咱們最近在做個曆史人物卡牌手遊!”

薄絳:……

薄絳側過臉,隔著一個座位,他的身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青年長得有點小帥,就是穿著件淺藍色衛衣,麵前擺著個“獨立遊戲工作室CEO陸明程”的名牌,一副創業成功、驟然暴富的技術宅模樣,正在和自己身邊的朋友說話。

青年注意到薄絳看過來了,對他友善地擺了擺手:“兄弟嗨,你也對那幅字畫感興趣?”

薄絳:……

那是我寫的東西。

薄絳在心裡輕蔑地哼了一聲,冷淡地又轉過臉。青年討了個沒趣,撓撓頭,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這個人。

不過這個人長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看人那眼讓人有點瘮得慌。

喻容時垂眸,盯著手機看。

屏幕上的頁麵詳細地講述了柏明遠與北國皇帝的一係列故事,甚至還有眾多創作者為兩人之間的“情誼”撰寫了一部部同人。中北國皇帝深情霸道、柏明遠倔強美麗。被他們的愛情所摧毀的城邦成了真情的試金石。在百姓們與戰火的慘叫聲中,他們接吻相愛。

其中一部居然已經被拍成電影。更讓他意外的是那部將在明年或後年上映的電影製作組名單裡、負責背景音樂的那名工作人員的名字。

是個化名。

也是個喻容時一眼就能認出來的化名。

“……才五年,已經足夠保外就醫了?”他輕聲道。

喻容時覺得自己的手指又開始疼痛了。

這種疼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從八年前,還是七年前?

他將永遠記得那些日子。他秉承著少年意氣與正義感,拒絕了那名前輩的頒獎。在那之後他所迎來的並非鮮花與掌聲,而是山呼海嘯般的排擠與咆哮。

他記得自己被迫退居幕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日沒夜地寫歌。他相信自己的才華,相信自己隻要足夠努力、讓業內看見自己的價值,他總會有機會再站出來、去展示、去推翻。

直到他所寫出來的每一首歌,都在他尚未將它發行時,便被那名前輩輕巧地以自己的“原創”的名義發出。

他就像是能穿行在未來與現在的時間隧道中的穿行者,總能先一步地獲取被彆人創造出的歌曲,提前發出、再為他所用。

隻是這次被他唯一針對的人,變成了喻容時。前輩像是綿密的海綿,不動聲色便堵住他的全部未來。喻容時無法出頭、無法發聲,除非他死去。他的所有努力隻會為另一個敵人帶來更多的歌曲。

他甚至在公司與那人擦肩而過時,被那人按住了肩膀。

他還記得那人當時的話。

“……你以為你是什麼正義使者嗎?小鬼。”那人拉起喻容時的手,在看見上麵傷痕累累的痕跡時,忽然哧地笑了一聲,“瞧瞧你的手指,最近撥了很多弦、寫了很多歌?何必呢……”

“最終還不是便宜了我的天才名聲。”

“小子,娛樂圈不看什麼正義與否,娛樂圈隻在乎利益——隻要我能持續給他們產出能賣幾百萬、幾千萬張光碟的單曲,他們什麼醜聞都會願意給我壓住。”那人笑著,又怪模怪樣地重複了一遍喻容時在拒絕領獎時說過的話,“‘比起獎項,我更相信正義’。正義?什麼天真幼稚的發言?在你說完那段話後,我回去笑了整整三個小時,哈哈哈哈……”

走廊上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人敢來打擾位於牆角的兩人。

不。他們不隻是不敢來打擾。

他們更是在看笑話。

一個蚍蜉撼樹的笑話。

他戰勝不了那人的能力,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比那人更快——更多地練習,更快地出歌,再試探那人能提前拿到歌所需的前置條件。他相信任何超人的能力,都會有其限製。他冷靜而拚命地撞石頭,也總會有把石頭撞破的那一天。如果這條路不行,那就再換一條。

喻容時想,或許他的人生便是從那時開始、被徹底地扭曲的。

就像如今他看見那兩人的資料,便想做些什麼,依舊是繼續以“出於愉悅”的目的……

“喻老師。”

在強烈的黑暗情緒中,他聽見了易晚的聲音。喻容時收斂情緒,轉頭,看見易晚正看著自己。

“怎麼了?”

“這幅字畫接下來的拍賣價格或許會比較高。”易晚慢吞吞地道,“您確定您還想為我拍下來麼?”

“為什麼不拍下來?”喻容時說,“我答應過你。”

“哦,”易晚道,“可你剛才沒有笑。”

回憶起往事的喻容時卻是很難做出笑的模樣。在人聲嘈雜的、屬於薄絳的打臉片場中他看向易晚。在所有紛擾的讚歎、或是很快就會被打臉的弱智嫉妒言論中,隻有易晚是不被影響的、固定的錨點。

他忽然感覺心裡輕鬆了一些。

“之前柏明遠那副字畫拍成九十六萬吧?”喻容時說,“你覺得,我以一百萬的價格拍下你隊友的字畫,怎麼樣?”

他獲得了易晚的愣了愣。

“一百萬……有些溢價了。”易晚委婉道,“錢多也不能這麼使。”

“反正也不是給薄家的,而是要捐獻給西南的兒童的。”喻容時說,“而且……”

他將唇貼在易晚的耳邊:“你覺得你隊友的書畫的價值,應該比柏明遠的低麼。”

易晚說:“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兩件事。”

喻容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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