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容時因他驟然的反應而刹住車。汽車停在路邊,雨刮器動個不停。在他開口前,他聽見易晚聲音平平。
“這是你心中的沈終應該有的反應,不是麼?”易晚說。
“……是。所有的質問都該迎來一個爆點,一個對性格的挖掘。這才是所有裡常用的套路。尤其是對於沈終,這理應如此。但我覺得很奇怪,因為,那的確是沈終應該有的反應。”
“卻不是易晚應該有的反應。”
易晚一眨不眨地看著鏡子裡的他。
“為什麼呢?”他說。
“沈終屬於發生在幾年前的故事,易晚則屬於經曆了幾年後的你自己。沈終屬於故事的延續,而你,屬於經曆了遠離過去的故事的錘煉與許久的思考後的、發生改變的你自己。”喻容時最終道,“人都會改變,就像……”
“就像你,也會從一個情緒穩定、溫和的少年成長為為了報仇而憤世嫉俗的青年,再經曆沉澱,成為現在的你自己?”
“可以這麼說。”喻容時道。
易晚於是終於笑了。
我認可你了。他想。
“好吧。”他說,“你找到鑰匙了。”
他神情很淡。喻容時看著如今的他,卻想著他從館長那裡聽見的故事。
“你說起那段經曆,那可真是讓我難過。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會想起那時的事情。”
“你說沈終,我印象不是很深。不過說起他的朋友,我的印象倒是挺深刻的。少年宮裡有很多好孩子啊!比如顧若朝……這孩子從小就優秀,門門功課都是第一,也很完美主義。而且要緊的是,他從來不死讀書。他人緣很好,最好的朋友,或許就是沈終了。”
“……和顧若朝不一樣,沈終是個很呆的孩子,兩個人是一個初中的,總是一起走。他話很少,總是捧著書看和學。他成績也不錯,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總對他沒什麼印象……後來顧若朝去世了,我才發現他總是第二名。不過在那之後,他也離開少年宮了,再也不來了。或許是因為也很傷心吧。”
“顧若朝是怎麼死的?當然是自殺的,當年的報紙報道上也有寫。他父母離異,平時會照顧他的隻有一個姓謝的表哥。他一直很期待自己的優秀能讓自己的家裡人複合吧,所以對自己的要求才那麼高。後來他成績一落千丈,自尊心受不了,所以自殺了吧。不過其實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不太明白他自殺的原因。那隻是一段時間的失利,僅此而已啊,他才14歲,還可以有很長的人生……”
他詢問館長有關沈終,館長卻對他幾乎無印象,隻在講述與那名自殺者顧若朝有關的過去時提到他。他感歎那個孩子的優秀,惋惜那個孩子的年輕,與不理解他的選擇。
“人死不能複生。這個世界的孩子總是把生命看得太輕,其他看得太重。”館長總結道,“在他死後,他的家人好幾次來到少年宮的遺跡。他們是他已經離婚的父母,哭得很傷心……”
館長不理解,家人不理解,同學不理解,所有人都不理解。喻容時低頭看照片,照片上顧若朝的笑臉陽光燦爛,站在他身邊抱書的孩子安靜沉默。
所有人都不理解顧若朝自殺的原因,既然如此,易晚會理解嗎?
“……我想起來了,而且那時候有一些懷疑。”館長在他身邊繼續道,“有人懷疑顧若朝的死和沈終有關係。”
“……?!”
“顧若朝死前的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沈終的。警察詢問過沈終,可沈終回答得含含糊糊。”
“他說顧若朝不是想要自殺,卻又不說出他們在電話裡說了什麼……就有人懷疑他是不是……畢竟,他從小都被那個人壓了一頭嘛。不過沈終畢竟是個孩子,沒有證據,警察也把這些言論壓下來了。當然,我也是絕對不信的啊!”
館長的一番話看似漫不經心,卻讓幾年前的案件更加雲遮霧繞,處處透著古怪。照片上定格著曾經親密的兩個少年,長成人後的故事主角卻坐在他的身側。
“劉哥讓我晚上九點前趕到醫院。”易晚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所以我們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嗯。”喻容時說。
“然後,第一個回答的最終版本。”易晚平靜地說,“沈終和顧若朝是朋友。”
——易晚不是。
喻容時聽出了他話語裡的潛台詞。
“然後……”易晚頓了頓,道,“其實我也很想知道,館長是怎麼描述這個故事的。”
他的表述方法很奇怪。
喻容時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方向盤。他儘可能地客觀地複述了館長給出的故事:“一個天才少年因為一次考試失利而自暴自棄,並最終因心理壓力過大而選擇自殺的故事。”
“是麼。在他們眼中,這個故事是這樣的啊。”易晚垂眸道。
顯然不是。
按照這個邏輯,易晚應當是一個因好友的死而自暴自棄、淪為平庸的學生。
而且在館長的描述中,能夠不費吹灰之力而門門第一的顧若朝更像是一個“男主”。一個同薄絳等人的特殊性相似的男主。於是他的失利與死就顯得格外微妙。
易晚再度看向窗外的雨,終於,他開口道:“你覺得在什麼樣的條件下,‘主角’會失去他的資格?”
喻容時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被選定的主角——無論他們的天賦是由世界意識天生賜予、還是由自己所爭取。先天者如薄絳,後天者如林夢。善者如安也霖,惡者如謝子遇。
天道似乎沒有統一的選定主角的善惡標準。它所看重的似乎隻是這些人的個人經曆與特質——與這些特質,能不能符合一些“要素”、被套進一個特殊的劇本裡。
“——當他崩人設,或許是因為一次失利,變得不夠完美。又或許是因為自己想要崩人設、追求自己想要得到、卻又在他的人設裡無權得到的東西時。”易晚平靜地說,“就像秦雪心想要爭取她自己,安也霖想要追尋他的夢想。在那之後,他們便不再被天道所眷顧。”
“人設是一條既定的路途。有些始終被偏愛之人不能忍受自己付出哪怕一點的偏離。”
“……所以顧若朝在自己發生偏離後,選擇了自殺?”
喻容時覺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一點。可易晚搖了搖頭。
“他不是為了去死,而是為了重生。”
他看著雨幕,時光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