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回憶之中(2 / 2)

可直到後來,小區裡所有的討論都停留在了那張廣告牌。出現在這個故事裡的兩個小小的身影,卻被完全忽略了。

顧若朝的心情像是突然好了起來。他不再滿眼通紅,充滿血絲,而是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他哼的歌曲是《讓我們蕩起雙槳》,並用力地抓住了身邊朋友的手。

隻有沈終知道。

他麵無表情,手心裡卻也在默默地沁著汗。

……

車裡的時間過去七分鐘,易晚的講述卻仍舊停留在第一天。喻容時卻沒有不耐煩,他的指關節也微微地沁著汗。

他想著那個在廣告牌之下的不良少年,想到秦雪心。他忽然想起那天易晚所說的話。

“喻老師,你覺得秦雪心該死麼?”

“你覺得她應該自作自受地……去死麼?”

秦雪心與林夢不睦,不良少年挑釁顧若朝——若非是他主動挑釁,他也不會跟出網吧門。最終,不良少年被埋在從天而降的廣告牌之下。

那日的薄絳在易晚的眼裡,是否也是一張廣告牌?

“我那時思維並不複雜,年齡不大,尚不知道死亡的意義。”易晚說,“所以,那依舊是一個對於小學生而言,普通的國慶節假期。”

唯一的不普通是他的朋友有話要對他講。

“我們後來去了一個地方,顧若朝管那裡叫秘密基地,那個地方在一處荒廢的工地旁,裡麵有很多根水泥管子。我們就在那裡聊天。”

夜晚的天空隻綴著幾粒有限的星子。顧若朝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他躺在臟兮兮的水泥管上長歎一聲,看著身後沈終儘管笨拙、卻明顯比他靈巧了許多的動作,歎氣並開口道:“果然,在這種臟兮兮的、會影響個人形象的場合,我就是比不過你的——看起來上天不希望我掌握這項能力,為什麼?像我這樣的好學生不可以像個泥猴子一樣爬來爬去?”

“——不過那樣也好,要有一點我比不過你的地方,你才會願意繼續和我做朋友。而且我喜歡這種地方,自由,靈巧,野蠻生長。”他在呼呼的冷空氣中用唱歌般的語調道,“而且最好的是,這裡的觀眾隻有你,而你是個悶葫蘆。”

顧若朝的話很多,肢體動作也很多。他像是一個天生的演說家,天生便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表達欲與表達能力。黑發黑眼的男孩坐在他身邊看他,低著頭,像是有些茫然。顧若朝笑眯眯地看著他說:“繼續我們之前的話題吧,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奇怪?”

“我覺得你很聰明。”他的朋友慢吞吞地說,“所以,你會勝利理所應當……”

他沒有提到那塊廣告牌。

顧若朝確實很聰明。他們是小學同學、又是因家庭不幸而都在少年宮被托管的戰友,因此沈終得以見到他在各個方麵一視同仁式的一騎絕塵。父母離異、和忽視自己、隻顧著新家庭的父親一起生活沒有減損他的優秀,相反,卻給他蒙上了一層美強慘色彩。老師長輩提起他,都是先歎氣,然後再交口稱讚。

所以他學什麼都學得很快,是理所當然。

不過沈終對於顧若朝的優秀的最深刻印象是,顧若朝總是能用很多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所能擅長使用的、複雜的詞組與用詞。這或許是他早慧的證明,或許又是他受到某種影響的證明。

顧若朝卻咯咯地笑了。他坐在水管上玩手指,忽然道:“你知道麼?所有人都隻會記得第一,沒有人會記得第二。所以第二再優秀,也不會被人記憶。沈終,你真的很奇怪,你被我壓製得隻能拿第二,卻不生氣。”

沈終覺得自己越過了關於廣告牌的話題,卻必須要回複這句話。他開始思考。

得第一的意義是什麼呢?

沈終並不能體會到得第一的意義。他的情緒一直很淡,唯一想過要擁有的,或許就是一座房子。每個家庭都會有一座房子。他的父母曾經擁有,他的叔叔嬸嬸已經擁有。或許有了房子,他就可以也在房子裡燉雞湯。

思維過於發散一直是沈終的一個毛病。他似乎總會去想這些於常人而言沒什麼用的東西,並最終阻礙他自己的行動。或許是因為想得太多,沈終一直沒有開口。這種反應放在其他任何人眼裡都是遲鈍的體現。

世間大部分人不能看見思考的過程,隻能看見動作與語言的描寫。正如中漫長的情感描寫與心理描寫隻會淪為乏味——讀者所想看到的都是快速的動作或語言描寫。因此在不常表達時,在很多人眼裡,沈終便淪為平凡與普通,並完全規避了任何能夠“引人注目”的要素。

或許不隻是人。

顧若朝說:“但這不能怪你——你知道麼?這個世界其實是有規律的。就像……”

“你知道那塊廣告牌會掉下來麼?”沈終說。

顧若朝搖了搖頭。他說:“我不知道廣告牌會不會掉下來,但我知道,那個故意挑釁得罪我的人,一定不會好過。他會擁有屬於他的下場。就像我剛才說的……”

他的眼裡開始有興奮的光:“你知道麼?這個世界是有規律的。而我,是被其中規律所眷顧的一員之一。沈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試試?說不定你也可以……”

他對著空空蕩蕩的廣場呐喊,興奮又緊張得像是甲板上的世界之王。他的朋友坐在他的身邊,許久之後道:“那麼……”

……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易晚說。

窗外雨還在下,喻容時聽見易晚輕輕的聲音。他想,這件事的結局最終隻能是一件壞事。

因為顧若朝死了,而易晚,也改變了他的名字。

“……所以當時,你們這麼小,就自己發現了這件有關‘男主’的事?”喻容時猶豫地道,“我記得那時有關各種男主的新聞,並不如現在那般普遍……”

“……他沒有明確地知道男主和世界意誌是什麼,他隻是隱約知道,自己似乎被眷顧,按照某個行為模式、某個方向去走總能得到很好的結果。在那之後,他開始不間斷地嘗試。”

顧若朝覺得自己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

他像是一個學到了新學科的孩子,開始一遍遍地將諸多知識加以利用。他嘗試不同套路、嘗試各種學科、像是征服新航線的驕傲的無所不能的船長。

顧若朝的確很聰明,如春天的朝陽。他總是能做出最優的選擇,機敏靈巧地運用著“打臉”、“先抑後揚”等手段,來加重自己能夠獲得的成功。他在初中時偶然“挑釁”一名高年級學長,並因此獲得了參加高中生數學競賽、並拿到一等獎的機會。

“如果我沒有加以利用這些元素,我可能隻能拿初中生競賽的一等獎。”他說。

他的成功在少年宮裡一次又一次地掀起了轟動。就連沈終也不能說,他的做法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顧若朝偶爾會將自己的方法提點給一些人,其中便包括那名姓林的他父親的學生,後來,她在大學時來到少年宮裡做助教。

顧若朝告訴沈終,是她提醒了他。

“她在我家補習時說,為什麼電視劇裡的那些主角都那麼好運,一切都像是套路,隻要符合套路,成功便前赴後繼。”他說,“所以我給了她一個小小的禮物。”

他身邊的沈終卻始終是萬年老二,安靜而不說話。

勝利使得人膨脹。最終,顧若朝在無數次的無往不利後,做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改變了他的一生,將一切如摧枯拉朽般拐向了另一個方向。

而沈終也在那之後再度偶遇了一個斷了一條腿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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