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懷孕。”
灰宮低聲道。
男主持人劉晨趕到牆下時, 所聽見的便是這句話。
他看見兩人坐在花壇邊緣。兩人都已經是有身份地位的成年人了,居然也不嫌臟,雙腿自然地垂著。
他莫名便覺得這兩個成年人好似兩名坐在水泥柱上的孩子。
兩個南轅北轍的孩子。
“……是一個良性腫瘤, 也說不定哦。”
那是謝子遇的聲音。
儘管那聲音經過刻意偽裝,劉晨的牙齒仍舊忍不住因震驚而輕顫。
這種溫柔耐心的語氣……是謝子遇?
謝子遇絕不會因本性而表現溫柔。他的所有耐心與溫柔隻是為獵物編織的網。他定定地站在那裡, 又聽見謝子遇道:“……又或者是因為傷心過度而引發的一種心理現象,類似假孕之類的。大概是出自‘如果有了孩子,他就不會離開的想法’吧?哈哈哈,當然, 這樣就太像是一個為了挽留男主而百般糾纏的惡毒炮灰了, 不是麼?”
這場不知所謂的談話結束。謝子遇雙手插在褲兜裡, 由角落走出。麵具笑容燦爛,劉晨卻猜出他麵具下神情陰鷙。他無從知曉兩人的交談內容, 隻是被捏緊了心,生怕易晚落入謝子遇的某個陷阱裡——那仍舊站在角落裡的,認真凝望謝子遇、乖巧地聽他說每一句話的易晚——
直到他瞥見。
冷靜,淡漠,卻又仿佛洞穿了一切的眼神。
劉晨怔了怔。等他回過神來時——
易、易晚呢?
他轉身才發現易晚已經路過了他,跟上了謝子遇的步伐。
劉晨:……
劉晨更沒注意到的是一個叼著煙的男人也從僻靜處、眯著眼與他擦肩而過了。
劉晨遙遙地看著兩人連同章漸華一起回到人群中。易晚站在謝子遇身側,與其餘明星嘉賓們附和談笑。
他似乎渾然不知身邊那人的危險,像是一隻無知無覺的羔羊。
——任何看見這一幕的人都會得出這一結論。可那抹冰涼的眼神卻讓劉晨在尚未知曉真實內情時,打了個寒戰。
節目組總導演則望著遠處的楚殤。他注意到楚殤自回來後便一直心神不寧——在易晚等人回來後尤為如此。楚殤直直地挺著背,比起堅定,更像是不肯讓自己回頭看一眼。
節目組總導演姓程, 戴著頂鴨舌帽,五官倒是英俊,發型卻不羈得有些流裡流氣。據說這人年輕時得罪了大領導, 出走後被打壓得幾回不見天日。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從此翻不了身時,這人憑著一款撕逼綜藝重回眾人視線,走的是為人不齒的狗血三俗風,偏偏人民群眾愛看。
程導自那以後便聲名鵲起,綜藝經他手一個,便紅一個。常有人罵他為蹭熱度不要臉,程導也並不在意。
比如現在。
“楚殤和那個經紀人看起來有點兒貓膩。”他叼著煙,對身邊的助理閒閒道,“晚上開個會,明天逛遊樂園時,給他們製造點劇情衝突——他娘的,前男友和現男友撞一個複合綜藝上,現男友還是跟著自己帶的明星來的,那明星還是最近最出名的小流量,我找群眾演員都編不出這個劇情啊!”
助理連連稱是。程導吸完了煙,又偷偷又納悶地去瞅章漸華的肚子。
一眼沒完,又偷偷瞅了第二眼。
——然後就被人瞪了一眼。
程導把臉轉回去了,順便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易晚轉頭問章漸華:“怎麼了?”
“沒什麼。”章漸華淡淡道。
在他看向楚殤、並再度開始青春疼痛劇情前,易晚及時地將一樣東西遞到他的手裡:“吃吧。”
章漸華:?
“狼牙土豆。”易晚以一種真誠的、麵無表情的姿態說著,“每個學校門口都有的特色小吃。也曾是百越光與楚殤之間你一夾我一夾第二天手拉手一起去上廁所的浪漫青梅竹馬回憶。還有烤冷麵。”
章漸華:……屁勒你遞給我的是你的保溫杯。
他看了眼保溫杯,又看了眼表情真誠的易晚,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易晚的腦袋出了問題。
小腹裡那種隱隱作痛的感覺卻在某種奇怪的刺激緩解了許多。
灰宮看了章漸華一眼,又看了易晚一眼,抿著嘴,不說話了。
他垂下眸,睫毛斂住眼底的戾氣。
主持人劉晨站在旁邊,心驚肉跳。
相較起狀況頻出的下午,這一天夜晚倒是過得風平浪靜。
海林區,東湖,距離綠風博物館恰好僅一個街區。百越光與楚殤在湖上泛舟、雙人晚餐。為了防止翻船、跳下去救他的是替身不是白月光、攻抱著替身被溺死的屍體狂哭暴走十裡路等事故,易晚把章漸華留在了岸邊。
情侶一條船,其他明星一條船。幾個工作人員在明星嘉賓們的策劃下穿著潛水服潛到情侶小船四周,隨時觀察船中進展,並做好準備在情侶嘉賓互相靠近時迅速搖晃小船、達到兩人不慎親吻在一起/抱在一起的目的。
在看見李演員等人這天才般的策劃後,易晚很慶幸自己把章漸華留在了岸邊。
明星們不喝酒也不喝飲料。用來植入廣告的豆奶也在拍過鏡頭後扯了下去。在沒有鏡頭時,幾名明星難得地放鬆,一人倒了一杯礦泉水在喝。
就連早上看易晚百般不順眼的洪蕾如今態度也好轉了許多——隻是彆彆扭扭的,一麵不喜歡他、一麵又敬畏學霸光環、好奇易晚是怎麼考上貴族中學的。要知道,自詡出身書香世家的她當初想報考的就是這所學校,可惜沒考上,捐錢進入的名額也不夠——她一個小小的、沒有影帝也沒有影後、更沒有頂流的話劇演員家庭,是沒辦法和S市108個總裁世家比拚財力的。
“沒想到海林區還有這種好地方……易晚你上周來過這邊的綠風博物館錄節目吧?”李演員說。
易晚:“嗯……”
熊小花:“晚哥以前小時候在這邊上初中呢。”
易晚在上期節目中說過,小花於是此刻便說漏了嘴。洪蕾立刻道:“哦,好不容易考進棕南外國語的吧?海林區和棕林區隔得還挺遠的,挺不方便的吧?”
她也不是壞,就是有點兒不服氣。
易晚:“我初中是海林區X中……”
洪蕾:……
MD,又被裝到了。X中不是海林區最好的中學嗎!
“咦,X中也很好啊,為什麼轉學?家裡人工作調動麼?”女主持人道。
易晚說:“因為我有一個朋友,後來他……”
眾人伸長了脖子等這個後來,可易晚再也沒說話。灰宮握著酒杯看月亮。
悠然自得。
“後來他什麼?不會是死了吧?”女主持人開玩笑道。
“你彆亂說話。”劉晨用手肘撞她。
“活了。”易晚說。
所有人都在哈哈地笑,以為易晚在否認女主持人的話。唯有灰宮手中的酒杯抖了一下。
他隔著吃飯特製的半臉麵具看易晚——隻有灰宮在吃飯時也要求戴半臉麵具,自稱上半張臉有些毀容。
可易晚看也不看他。
他隻是專注地用筷子夾起一夾粉絲——從自己的盤子裡。
啪嗒。
粉絲從高處掉了下來。
他像是有些氣惱地用筷子把粉絲扒拉到了另一邊,和骨頭、果皮等碎屑放在一起。其動作沒有半分內涵,全是偶然。
那句“活了”也像是偶然。
船舶晚餐完美收官。百越光和楚殤的感情更近一分,幾個明星也坐大巴回酒店。章漸華仍舊站在岸邊,隻是這次他看向易晚時,臉上已經缺少了許多搖搖欲墜的傷心感。
易晚忽然覺得心情很好。
路上易晚坐在第一排玩手機,聽見身邊的男主持劉晨小聲道:“你覺不覺得……”
易晚把手機屏幕連同喻容時的朋友圈一起按滅了。
“什麼?”
“晚哥,來抽塔羅嗎?”熊小花開心道。
劉晨徹底止住了話頭。易晚回頭便看見四雙盯著他的眼睛。灰宮坐在所有眼睛的中間,手裡握著一把塔羅牌。
“在算什麼?”原本在補覺的女主持人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