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好像一直都是這麼笨。就好像相信了我父親的諾言,和他結婚退圈那樣。又或者,為了挽回婚姻,明知道父親在不斷出軌,還要生下一個我一樣。”
“池序活著時為什麼不對他好一點呢。腦子還清醒時為什麼不對我也好一點呢。我們池家人都太可笑了,永遠在等自己等不到的人……”
“……”
易晚撥通了劉晨的電話,把手機對向池寄夏。
出乎意料,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
劉晨沒有一點抗拒。他在電話那頭,低低地呼吸。
好像整個世界僅存的善意都在為這一刻閃爍,都在等待這一刻……向他們打開一個世界一樣。
“……劉晨。”池寄夏用了一個聲線,“我聽起來,像池序嗎。”
劉晨沉默了。
他本可以憤怒,本可以掛掉這個電話,就像一開始他麵對這個超凡男團時所做的那樣。
可他沒有。那一刻的所有心有靈犀,就像命運一樣。
“池序有個……他一直不敢提起來,也很少和我說過的弟弟啊。就像他覺得,他已經不配做那個弟弟的哥哥一樣。”他用歎息一樣的聲音說著。
“……”
“不像,要低一點。”
“這樣呢。”又換了一個聲線。
“不像,尾音再渾濁一點。”
“這樣呢。”
……
落葉順著風簌簌地往下飄。易晚看著窗外,薄絳一個人孤寂地坐在陽台上。
今年冬天,應該會下好大的雪吧?他想。
因為冬天之後,就是春天了。
耳朵裡是劉晨最後的聲音。
“有時候我想,為什麼我會記得池序呢?是因為我和他是好朋友,為了再一次救下熊學妹嗎?還是為了這一刻。”劉晨在電話裡笑著流淚,“像我這樣普通的人為什麼還能記得他啊……現在看起來,就好像隻是為了這一刻一樣。就好像命運一樣。”
“池寄夏,你的哥哥很愛你。你的哥哥也很愛他的母親,也原諒母親了。”
其實劉晨說錯了。
其實池寄夏擁有的也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故事。一對際遇不同的兄弟,一個心力交瘁的母親,僅此而已。
劉晨的記得隻為劉晨的記得,而不是為了成就池寄夏的故事。
他轉身,看見池寄夏向他走來。池寄夏雙手抱著腦後,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易晚說:“弄完了?”
“劉晨還記得我哥的手機號碼,我托了一點關係……你池哥在娛樂圈演爛劇這幾年還是有點人脈的。”池寄夏摸了摸鼻子,“總是,我把我模仿池序聲音的那段語音,以那個手機號碼發送的形式發過去了。”
發進了語音信箱。
“這樣,她再撥打時就可以聽見他留下的聲音了。不過最後我加了一段話——他被國家派出去執行秘密任務,短期內回不了國、也打不了電話了。要告訴真相嗎?不過太殘忍了,等一下吧,等我們都有勇氣時。”
“我還是沒靠自己演好電影,但演了一段語音。也算是電影演員向聲優的轉職吧。”他笑了笑,眼睛裡卻沒有自嘲。
這是池寄夏依靠自己,一生中演得最好的一次。
不過一生還很長,他還會有很多故事。
“至於我的那句原諒……現在還遠遠沒有到我可以原諒她的時候,所以我還不想進去。不過時間還早吧?一切都會慢慢地變好。”池寄夏說,“現在是秋天。下一個夏天和下一個冬天,很快都會來的。”
還會有車站上的電影海報。
還會有火車的汽笛聲
。
還會有頂著兩個大眼睛駛入車站的公交車。
不用太急,不用急著去表演自己需要表演的角色,不用急著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時間很長,鬥轉星移,每個世界都還會有屬於自己的春夏秋冬。
“不過很苦惱啊。突然想挑戰一個演戲的新題材的感覺。”池寄夏在易晚身邊坐下,仰著頭說,“還沒想好怎麼寫劇本,怎麼寫人設,怎麼寫人物分析……”
“演誰呢?”
“當然是自己。”池寄夏眨眼。
易晚:“哦,你隻需要繼續犯賤就好了……”
池寄夏:……
倒也不必就這樣打破感動的氣氛。
“可是能成為自己已經很好了吧?很多人活了一輩子,也沒能成為自己,也沒有關注自己的故事。”易晚低著頭,把易拉罐從左腳踢到右腳,“就像這個易拉罐一樣,被生活踢來踢去。”
遠處的安也霖目瞪口呆:“易晚你還沒把剛才那個被我們一人踹了一腳的易拉罐扔掉啊?”
“唔,我們姓易的是會有這樣的互相同情的感覺的……”
“不要對易拉罐產生奇怪的角色共情啊。”池寄夏吐槽。
他們在太陽將出時離開了白鷺療養院。安也霖走在最前,薄絳走在最後。
安也霖一出門就看見了停在療養院門口的黑色保姆車。
安也霖:看著熟悉的公司標誌,瑟瑟發抖。
車窗搖下,開車的卻是丁彆寒。冷麵酷哥黑著臉看他們,拉下臉上的墨鏡道:“走了。”
安也霖:“??我想起來了。”
歌!!
他們出走一個晚上,不該是為了歌嗎?
“弄完了,也成功了。”冷麵酷哥說著,舉起手機,“你們看,依舊沒有新歌在藍光的網站上出現。”
“計劃成功了是很不錯啦,不過你確定沒有把屎尿屁的聲音錄進歌裡麼。”安也霖吐槽,“說實話,作為一個擁有二十年工作經驗的音樂人,我有點受不了……”
丁彆寒臉更黑了:“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嫌棄。”
安也霖:“你這個吃字就用得很糟糕……”
前麵兩個人在嘰嘰喳喳。池寄夏看著遠處升起的朝陽,又看了一眼身後的麓山療養院。
“媽媽。今天既不是夏天,也沒有下雪啊。”
他低聲道。
在歡樂的所有人中,唯獨薄絳站在陰影內。他看著不遠處的池寄夏。
“好像擁有金手指,也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幸福。”
聲音清幽鬼祟,薄絳像是從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陡然清醒過來。
“是幻覺嗎……”他抓著額頭,這樣想著。
此刻一個易晚從他身邊飄過,並把易拉罐扔進了垃圾桶。
四人依次上了車。易晚自覺地坐到最後一排。安也霖在副駕駛上不斷追問丁彆寒修改音頻的來源。薄絳和池寄夏坐在第二排,一人一邊,看著天空。
今天的虹團也是一樣的和平。
安也霖:“丁彆寒你到底是用了什麼音頻……”
丁彆寒:“彆影響我開車。”
易晚:“或許應該把池寄夏晚上錄的那段池序留言放在歌裡。這樣也不錯。”
池寄夏:“得了吧,謝子遇那個屁,你指望他因為愧疚而不偷我們的歌?”
易晚:“因為那也是不該出現在我們的時間線上的東西。”
丁彆寒:“等下,有沒有人聽我提一個問題?這一晚上你們去哪兒了,乾了什麼。池序是誰,和池寄夏是什麼關係。”
薄絳隻沉默地看著窗外。車輛開過少年宮,他睫毛顫了顫,想起謝子遇的話。
顧若朝,沈終。
這一車的……“怪物”啊。
“好像擁有金手指,也沒有給他們帶來任何幸福。”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你會想要回去嗎?”
會想要回去嗎?
在車開過藍光大廈時,所有人都沉默了。丁彆寒滑車到藍光大廈的廣場上做了個飄移,炫了下車技。
池寄夏打開車窗,對著廣場吐了口口水。
池寄夏:“呸。”
易晚:“身為男主,有點素質。”
安也霖:“就是。”
池寄夏嚷嚷:“你們剛剛才說過不能讓角色設定決定我的人生的。”
隻有薄絳睜開了眼睛。他看見紅衣的女人從藍光裡走出來。她站在廣場的另一側,在等車,疲憊卻直直地挺著脊背。
很倔強。
他記得這個女人。一次是在薄家的拍賣會上,一次是在另一次豪門聚會上。
秦雪心以為他沒有看見她。可他察覺到過了。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眼裡滿是怒火。
憑什麼呢。他又沒做過任何惹到她的事。
薄絳挪回眼睛。他想他不用再關注這個女人的事情了。
按照謝子遇的說法,這個曾被易晚拯救命運的人選擇投靠了藍光。
沒有人會拒絕成為女主的機會,沒有人會拒絕利益。
所有人都一樣。
在所有人看不見的時空縫隙裡,有池寄夏頭頂的絲線開始鬆動。
一點,又一點。
丁彆寒開始飆車。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開回.,所有人都在驚呼他的車技。池寄夏一改沉鬱頓挫,大喊大叫讓他不要忘記超速是要交罰單的。
“我們可不能因為集體違反交通規則出道啊!”池寄夏慘叫。
安也霖卻說:“丁彆寒,我怎麼感覺你今天心情格外地糟?”
易晚:“所以我們不該把你丟在公司,自己出去搞事情的……”
不是這樣的。
丁彆寒想。
不是這樣的,易晚。
尤其不該你對我說這樣的話。
.老板昨日的話還回蕩在耳邊。丁彆寒默默地將所有的話壓回了心底裡。
然後在下一個路燈處,繼續加速。
黑暗中,係統默默地注視著池寄夏。它看著他,就像它從他八歲時便看著他一樣。
池寄夏……
係統的世界裡飄蕩著所有池寄夏看過的、演過的影片,飄蕩著這個它為池寄夏準備的逃避現實的遊樂園。每當池寄夏難過時,它總是說,睡一覺吧。
來它的世界裡,和它說話,睡一覺就好了。
可池寄夏不知道,在係統世界縫隙的角落裡,還藏著許多小照片。
八歲的池寄夏向係統伸出手時的照片。
十二歲的池寄夏被蛋糕抹在臉上的照片。
十四歲的池寄夏第一次得獎時的照片。
十八歲的池寄夏在成人禮上莫名流淚的照片。
還有池寄夏搬進虹團宿舍的照片。
係統默默地把它們一張、一張,都藏到了係統世界的深處。隻剩下一張八歲的池寄夏的照片。
他們初遇時的照片。
或許池寄夏需要的從來不是被綁架。
“我來找到你,隻是為了能讓你幸福地離開我。”
或許這才是宿主和係統之間。
最好的關係。
它想。
或許它懷念的,隻是一起做夢,無話不說。
……
車輛停在.事務所的停車場。幾個人剛下車就被分彆埋伏在這裡的工作人員拖走,各自去準備新專輯事宜了。劉哥崩潰地在原地蹦跳:“我特麼一個晚上沒看住你們,你們就又跑出去了!”
池寄夏安慰劉哥:“劉哥著急什麼,我們不是都把東西弄完了嗎?”
劉哥:“東西弄完了你們就能亂跑?好吧,是可以亂跑。”
易晚在原地東張西望,沒有人來拉扯他,他乾脆低頭,掏出手機來刷……
屏幕被一隻手擋住了。
章漸華。
“這件事,你不要緊張,因為本來也該和你沒關係。”章漸華拉著他,匆匆忙忙地走在過道上,“之後可能會有警察來詢問你,你不要緊張,如實交代就好。”
易晚:“什麼事。”
章漸華又看他一眼,寬慰道:“不要有道德壓力,這種事很正常,很常見。”
易晚:?
“哪怕你同時和喻容時喻其琛都有關係,也不要有心理壓力。這年頭,一個人就算同時和一對兄弟談戀愛,也很正常的。”章漸華安慰道。
……完全沒有安慰到點上,而且這都是什麼東西。易晚沉默了片刻,道:“我昨天晚上是和喻其琛走了……怎麼了。是出軌犯法嗎。”
他本意是“即使這是出軌也沒有犯法到警察該來審訊他的地步”,但章漸華果然誤會了。章漸華肉眼可見地欲言又止,又接受了這個事實。
章漸華輕聲道:“我剛剛以為這是誤會,那……你更要挺住。”
易晚:“到底怎麼了。”
章漸華帶他坐上了自己的車。
“昨晚喻其琛在十字路口遭遇車禍了。”章漸華說,“和大卡車相撞。”
易晚的腦袋空白了一瞬。
“……但很幸運,他及時偏轉了方向,撞到樹上飛出去,救了他的命。車也沒有爆炸,隻是變形毀了。那輛超載的卡車則是側翻了,司機也被救出來了。”章漸華說,“不過喻其琛現在。”
“現在怎麼了。”
“昏迷不醒。”
“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極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而你。”章漸華發動了汽車,“是被監控攝像頭拍到的,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