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姓名?”
“易晚。”
“你擅長什麼?”
“我擅長……”
機械的唱跳,一成不變的重複動作。少年在等候區的長椅上坐下,將腦袋抵在走廊上。
.事務所。
整個S市、乃至全國的、物理意義上最眾星雲集的地方。
“你瞞著你家那位過來選秀,會不會讓他生氣啊……婚後也想要獨立嗎?噢噢……什麼,你和他離婚了?你、你肚子不舒服嗎?”
是帶球跑劇本啊。
“非常不好意思啊,顧班長。我用學生公交卡轉了五趟車來這裡,為了勤工儉學我一定要對得到這個機會。”
“真不好意思。沈團支書。我今天一天到現在隻喝了一杯免費的水。為了填飽肚子請你不要搶我的這個機會。”
是相互裝窮劇本啊。根據班長和團支書的互相稱呼,看起來他們隻是互相裝窮,沒有裝學渣。
“你為什麼又要跟著我一起來選秀……”
“我想當你的隊友當然隻是因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啊,旁邊好多基佬好惡心,我最討厭基佬了!”
還有直男深櫃攻和釣係受。
一個原本坐在易晚身邊的、一臉冷酷的少年在即將進入麵試前忽然臉色一變,衝進了廁所。工作人員在喊了三次“丁彆寒”後,遺憾地把他的名字從名單上劃掉了。
“我們不要不守時的人。”她說。
熱鬨還在繼續。
“你後頸的味道……!!難道你……”
“閉嘴!我隻是一個beta……”
怎麼連beta都來了。
不過你就算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自己是omega,這裡的人也不會感到驚訝的。
畢竟娛樂圈,是怪物最多的地方。
也是小怪物最好的藏身地——混雜在怪物的海洋裡,就沒有人能看見他。
.的候選人大廳裡熱鬨非凡。少年漆黑的眼睛掃過正在一追一逃的兩個少年,又掃過大屏幕上滾動播放的新聞。
新聞裡青年笑容溫潤,很好脾氣的樣子。
姓喻。
“……完全沒有花邊新聞,對於現在的明星來說真難得啊。”好幾個人停下來,低低地感歎。
也有人躍躍欲試,想成為他的花邊新聞的開始。
少年對此完全不感興趣。
他並不期待自己的人生能和這種一看就極有劇情觸發危險性的人,有任何交集。
他低頭摳手指,開始懷疑自己來這裡選秀的這個荒謬的想法。雖然變得不顯眼,但或許也應該回去。直到又有人坐到他身邊。
他一開始以為是那個去上廁所的“丁彆寒”回來了。
“你是易晚嗎?”
那是個少年的聲音,很清脆,很可愛。易晚轉頭時就對上他清秀的臉。少年對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剛剛群麵時我是你後麵那個,你跳得超棒的!”
“啊……”易晚說。
他很久沒有和人正常交流過了。這種無法預料談話的感覺讓他很茫然。
“……你的動作,真的很棒,非常精準。你是不是練習過很多次?”清秀少年熱情洋溢,向他伸出手來,“我也是今天來這裡選秀的。我超級緊張,因為成為愛豆一直是我的夢想啦。哈,忘記自我介紹了。”
“我叫薑北!”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這樣說。
很普通。長相也隻是很清秀。
少年有點緊張,說了很多話。關於等待,關於少年經曆,關於給觀眾帶來笑容的夢想……易晚試探性地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裡。少年又笑了:“你看起來好緊張啊。”
“……嗯。”
“不要緊張,我覺得你一定可以的。”少年從旁邊的自動售賣機裡買了兩罐橘子汽水,將一瓶亮晃晃的橙色放進手心裡遞出,“你要不要喝?”
“……”
“我家裡是開披薩店的。我爸進貨飲料時都會進這個橘子汽水,很好喝的。”他說。
易晚沒有來得及接過汽水。
“易晚。”.的工作人員叫他。
易晚跟著工作人員進去。離開時他發現薑北比他還要緊張。薑北低著頭,腳畫著圈圈排遣壓力。那些形態各異的美人們互相聊著,沒有人注意到他。
“經過對你表現的綜合評估……你的……恭喜你,易晚。我們對你的認可度很高。”辦公桌後的人說。
易晚回過神來。他看見桌上有兩堆簡曆。一堆通過,一堆未通過。很不幸,他看見了未通過簡曆最頂上的那一張。
“……感謝你的加入,你有什麼要問我們的嗎?”她說。
與此同時遞過來的,還有合同和簽字筆。
筆尖落在白紙上。
“……今天來的還有一個人。”
他說。
“我覺得,我很適合當他的搭檔……”
他說。
顧若朝是生活在劇本裡的人。
薑北不是。
如果他不是生活在劇本裡的人。或許……他就不會被他傷害吧。
易晚在紙上簽下一個名字。窗外陽光正好。他從門口出去。看見薑北在聽見自己名字後,那種欣喜若狂的眼神。
他從他的手中接過橘子汽水。薑北高興地蹦了進去。
那時,他以為那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
傍晚,七點。吱呀——吱呀——
是秋千空蕩蕩地晃動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不會進少年宮去,所以我在這裡等你了——”是灰宮挑釁的聲音,“咦——呀!”
他被人推到了鐵製的欄杆上。
骨頭和金屬撞得巨響。灰宮齜牙咧嘴,道:“你可真粗魯。”
“是你做的嗎。”
“什麼?”
“喻其琛的車禍。”
灰宮眼睛睜大了——這個表情不像作偽,易晚眼睛黑了下來。灰宮說:“我以為你要和我談虹團第一張專輯的事。或者至少是秦雪心的事,要麼就是池寄夏或者薄絳。或者喻容時。”
並不意外你做了這麼多。
“好吧,喻其琛。這個我真的沒做。”
“那為什麼會車禍。”易晚說,“那不是正常的車禍。”
“誰知道?這個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得是。說不定是他惹怒了天道呢?”灰宮聳聳肩,“天道有時像個脾氣怪得過分的小姑娘。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寵愛你,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得罪她。”
小姑娘……
易晚忽地怔了怔。灰宮順勢從他的手裡掙脫開。他理了理衣領,表情卻不輕鬆,依舊陰沉:“怎麼,你很在意喻其琛的死亡?”
易晚:“就像你不在乎那些女孩子是否會死亡?”
被你侵害的那些女性。
“為什麼要在乎用來激怒天道的犧牲品的死亡呢?就連天道都不在意它們。”灰宮聳肩。
易晚沉默了。
灰宮不慎說出口的目的。
激怒天道。
像是有極細微的東西從他的腦海裡滑過。這種東西幾乎不會被任何人捕捉到。就像人們不會因為一根小草去捕獲高山,不會因為一隻蜘蛛去捕獲大海。
但蜘蛛和大海是有關聯的。蜘蛛,生物,細胞的起源……隻要思想的廣度鋪得夠大,搜索的路徑夠廣泛夠深,你就可以從一隻蜘蛛,捕獲到大海。
灰宮打斷了這段捕獲。
“真懷念啊,少年宮。”他說,“好久沒有來過這裡了,是不是沈終?就連門口的秋千都換了新的。”
“……”易晚不說話。
“說說看,你既然肯出來,就是對專輯歌曲的選用成竹在胸了。你想在幾天後的發布會前,告訴我你們用了什麼辦法,阻止了未來的我嗎?”灰宮說。
“我不想和你再站在這裡了。”易晚說。
“行啊。神經病。”灰宮背著手,向麓山療養院的方向走去,“你們昨天在這裡弄了一晚上是嗎?為了池寄夏的母親?”
易晚心裡微微一動:“你和池寄夏有關係……”
這樣一想並不奇怪。
池序,池寄夏,池母,這三個人的關係……在被喻容時送進監獄之前,灰宮有沒有對池寄夏的最終崩潰推波助瀾過呢?
如果他是灰宮,他會這麼做嗎。
灰宮笑了一聲沒說話。
他們沉默地走了很久。灰宮說:“現在秦雪心做得很不錯,該說不愧是你看中過的人嗎?易晚。她的執行力可高了。這才幾天的功夫。你應該很快就能看見林夢落入穀底、她踩著林夢騰空而起的熱搜了。”
“……”
“你以為你看不透的是劇本?其實你看不透的是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麵前,人性的扭曲是人之常情——你以為你在用力抗拒什麼。即使沒有劇本,人也是會變的。這段時間我查了你這幾年的活動,結果真是大幅度出乎我的意料。比如薑北——”
易晚的腳步頓了頓。
“我聽說一開始,.根本沒打算錄取他。當初你是怎麼看中這麼一個沒哪裡出色的普通人的?因為他普通是嗎?他普通,讓你覺得他不會變得像那些主角一樣?”灰宮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失去幾次機會,他照樣跳了槽,還反咬你一口。那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
“你借用池寄夏的金手指在綜藝上打臉他時又是什麼感覺?非常完美的打臉流程,不是嗎?彆不承認,當主角的感覺很爽吧?”灰宮說,“因為他確實對不起你。不要和人的天性作對,易晚。隻要給予機會,人人都是一樣的。”
不。
不是這樣的。
易晚看見麓山療養院白色的牆壁。他說:“我想我得走了……”
他要轉身,被灰宮拉住。正在這時,灰宮輕輕地“咦”了一聲。
“嗯?”
在他的視線裡,一個穿著橙色連衣裙的女孩正抱著一束花,走進療養院。
易晚:“……?”
“真可憐啊,易晚。她還是你的粉絲呢。”灰宮挑挑眉,像是想起一個特彆搞笑的笑話一樣,笑了起來,“我的妹妹,陳可。我剛出來時,還是她給我放的你拍的電視劇呢。我那姨媽,看見我時隻想要我的錢。可她還很單純,真是個小孩子。”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的媽媽,她瘋了啊。”灰宮輕描淡寫道,“她來探望我的媽媽啊。”
砰。
“她不是你的媽媽。”易晚一字一頓道。
“她當然是我的媽媽,謝子遇的媽媽。你不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可笑。從小到大,她一直在貶低謝子遇——哦,貶低我,說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說她為了我放棄了多少,說她真想換個孩子。她還說,她喜歡自己那個叫‘顧若朝’的外甥,喜歡得不得了,覺得那外甥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灰宮說著說著自己笑了,好像覺得這個笑話特彆好笑,“所以後來,我就變得像顧若朝一樣——你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他聽見易晚的牙齒在咯咯作響,好像在打冷戰。但他並不在乎:“一開始她很高興。買那些平時也舍不得買的鱈魚回來煎了給我吃,帶我去買zegna的西裝、讓我穿著參加辯論賽……後來她突然開始發瘋,問我為什麼不吃胡蘿卜,把所有買來的西裝啊、墨鏡啊、筆記本啊……都砸到我的身上。”
他細長的手指像蜘蛛一樣展開:“然後,她掐著我的脖子,赤紅著眼睛,讓我把她的兒子還來。”
“還好當時我已經簽約經紀公司啦,我可不是一個能任由親人擺布的青少年。”他又高興起來,“我的經紀人拉開了她,和公司一起幫我解決了母親的發瘋。簡而言之,就是她被送進精神病院了。而幾天過後,我那個兩年沒見的表弟顧若朝也跳樓了。”
“你看,我媽媽是不是很奇怪。她居然說顧若朝死後穿越回了兩年前,變成了我——她果然是精神出問題了吧?”他又聳肩,手指像蜘蛛腿一樣舞動,“居然把這麼完美的、她求之不得的好孩子推開……”
冷冷的聲音像冰。
“顧若朝是個好孩子,你不是。”
易晚這樣說。
“……嗯?有什麼區彆?”
“沒有人愛你,因為你是個怪物。”易晚又說,“儘管如此,無論如何,你的姨媽都不可能像愛謝子遇那樣愛你——因為你不是謝子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