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念念不忘(2 / 2)

助理說:“想清楚,你不是接受或者放棄一個機會。這個世界上的路隻有兩條,成為主角,或者成為被主角利用的棋子。即使藍光不追究你毀約——當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你知道,藍光不會放過任何有潛力的‘耗材’。”

“耗材”,他們是這樣稱呼那些被男、女主用來襯托、打臉的配角或炮灰的。

“即使藍光放過你,你以為你能逃得過命運嗎?或者,你指望會有誰來保護你嗎?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不會有任何人來保護她的。

這一點,秦雪心比秦念兒

“……我知道了。”秦雪心咬著嘴唇說,“我會聽話。”

藍光助理淡淡地看著她:“這一點林夢就比你做得好。”

秦雪心說:“你帶過林夢?”

很快她自知失言。助理笑了笑,道:

“是啊,她剛入行時,我是她的第一個助理。”

第一個助理。

剛入行的林夢,又是什麼樣的呢?

模糊的好奇在她的心頭湧起。但這次秦雪心不敢再問了。有人說:“秦姐,來上妝嗎?”

那聲音是畢恭畢敬的。

“去吧。”助理說。

……活得就像他們的狗一樣。

秦雪心剛要挪步,就發現問題:“念子呢?”

她沒看見小助理人。

藍光助理說:“念子回去拿東西了。”

拿東西?有什麼東西可以拿的?

秦雪心來不及問。她已經被帶進了化妝棚裡。

……

七公主和薄九是CP。等秦雪心化完,薄絳也要跟著化。在他們化妝的時間裡,易晚會被帶去拍更多定妝照。

自秦雪心走後易晚一直沉默。他盯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薄絳走到他的麵前。

易晚:“?”

易晚在薄絳的凝視下遲疑地伸出手。薄絳看著他,終於破功了。

“不是要抱抱。”他說。

易晚:“哦。”

“你覺得秦雪心很特彆嗎?”薄絳說。

易晚:“?”

薄絳說:“我記得她,在拍賣會時。”

在那場拍賣會裡,秦雪心的虛榮、膚淺和愚蠢,都給薄絳留下了一些印象——他對此世間的人沒什麼關心,因此一些印象,已經是很多了。

當時他不明白易晚為什麼要特意跑回來救她。前朝太子冰雪聰明。這些日子的相處,早讓他看出來易晚並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易晚和這個世界是隔著一層霧的。霧裡看花,影影綽綽。就像薄絳無法解釋,易晚是為什麼在綠風博物館裡時就已經看穿了他的身份,指出他是那幅畫的原作者。

同時他也不明白,易晚是為什麼對自己擁有的情報沒有任何想要利用的意思:在《最強鑒寶》後,易晚和他非常默契地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就像那句指證沒有發生過一樣。

易晚是薄絳從上一世到這一世以來,第一個完全無法看透的人。他沒有預料過易晚會在他讀劇本時那樣銳利地與他爭吵,與他平時與世無爭的樣子全然不同。就像他也沒有期待過,方才沉默流淚時,易晚居然會給他一個擁抱。

他無法看透易晚的感情。

所以,易晚對秦雪心的態度也同樣奇怪。

除了拍賣會那一次,薄絳對秦雪心沒什麼印象。他不知道女人曾經路過他,曾經對他產生過不滿;也不知道女人曾和易晚一起,一張一張從河流裡撿起過他的畫。

易晚又沉默放空。薄絳不依不饒地看著他。最終,易晚說:“啊……你對這個世界產生了一點好奇心,這很不錯。”

薄絳:……

他沉默了,忽然苦笑:“這對我沒什麼用。”

是沒什麼用處。這點好奇心全然無法構成目標,也不能成為活下去的意義。

易晚沒有看他的眼,而是看向他的頭頂,慢慢道:“秦雪心是一個……嗯,和你完全不同的人。比如。”

“她拚儘全力地想要活下去。”易晚說,“即使活得狼狽,又醜陋。”一個是光明璀璨、以身殉國的太子。

一個是從出生到被利用,從未有過任何惹人稱道的華彩段的惡毒女配。

旁人回顧太子的生前,隻會為他的名節與絕代風華稱讚。旁人回顧女配為了走紅手段儘出、最後還委身藍光的前半生,隻會有譏笑和尷尬。

可他們都一樣。

比誰都不敢回顧自己的過去……比誰都想要否認自己過去的人生。

無論外人對他們的前半生做出了怎樣截然不同的評價。在他們眼裡,他們的前半生都是垃圾。

易晚的語氣裡依舊是不帶任何感情的,像是界外之人的陳述。

薄絳:……

奇妙的預感。

“如果不知道這幾天該看什麼的話,就看看她吧。還有這座古城。”易晚像是得到了什麼啟示似地開口,“你會看到很多東西的。而且還有一件事。當初和劉哥一起來薄家找你時,她和我一起,從河流裡撿起了你的畫晾乾。”

薄絳:……

易晚和人說話時總是看人頭頂的樣子真是很奇怪。

他微微哂笑。在劇組這幾日的體驗和對曆史的查詢,已經讓他知道《表裡山河》的整體劇情幾乎都符合史實……很多地方,都讓他不敢去想。

比如薄明遠。

……和那幅在拍賣會上,他曾經用全副身家舉價也要拍下,用來泄憤燒毀的,屬於薄明遠的字帖。

模仿他的字體的字帖。

薄明遠從小體弱多病。少年時,兩人住門對門。薄明絳曾時常擔心自己弟弟的壽數。

他總擔心他會短命,每次自己收到人參等貴重藥材,都叫仆人送去薄明遠府上。每年冬天去薄明遠府上看薄明遠時,總讓他不要出來送他——冷雪天寒,彆把薄明遠再凍感冒了。

可薄明遠每次都會追出來。薄明絳隻有這時會回頭,讓他回去——然後薄明遠會繼續偏要送。他們兄弟兩人站在朱紅的大門之下。薄明遠穿著銀灰色的大氅,抬起的臉不如他漂亮,卻很清秀,卻在笑。

那少年的麵目,便是直到如今,還留在薄絳心中的屬於薄明遠的模樣。

所以他想象不出七十歲老人的模樣。少年在他不在的歲月裡,已經慢慢變老,並死在了塵埃裡啦。

七十餘歲,風燭殘年的老人,在南山的茅屋裡,聽著冬風聲,一筆筆臨摹亡故的兄長的字跡,臨摹兄長的畫。

薄明遠文采過人,若有錘煉,不在薄明絳之下。可他封印了自己所有的才華,不再有任何的構思,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紀念碑。

……

送藥材有幾分是出於柔軟的真心,又有幾分隻是出於身為“兄長”對弟弟關愛的責任呢?薄絳說不清楚。他給出的隻是一份非全然感性的付出。

可薄明遠的心比他更軟。那是屬於文人的心靈,一點點的善意都會在他的心裡被化為柔軟的春水。

柔軟的心會有多痛苦呢?

那些珍貴的藥材,最終化為了薄明遠的八十年壽命,與薄明絳曾經的祈願相同,過程卻南轅北轍。薄明遠在南山上隱居了一世,努力讓自己長命百歲,最終苦苦追尋的卻是能晚一點到地下去。

他不敢去見他的哥哥。

“易晚。”薄絳突然說。

“?”

“我很高興,最後是你保存了薄明遠的字畫。”他低聲道。

易晚說:“它被喻容時送到博物館去了,綠風博物館。”

“是麼。”薄絳說,“不用和我說地名。”

他不會去看的。

不會去……也絕不想去看。

他的弟弟在他不存在的歲月裡,變成了鬱鬱而終的老人。

“……拚儘全力地活下去。”薄絳又咀嚼了一下這個被易晚用來形容秦雪心的詞組。

半晌,他閉了閉眼,有些自嘲般地笑道:“這和薄明越又能有什麼不一樣呢?”

出賣薄氏王朝的薄明越,不也是拚儘全力地活下去的人麼?

易晚這次沒有給出回答,他依舊看著薄絳頭頂的位置。

易晚說:“我不知道。你們會做什麼,都是你們自己的事。”

他沒有控製他們的欲望。

……非常冷漠。

“薄明絳,過來拍劇照啊!”有人說。

易晚和薄絳同時回過頭去。在那之後,薄絳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叫扮演“薄明絳”的易晚。他低頭笑了笑:“你去吧。我也走了。”

易晚沒說廢話,向著呼喚他的方向就去了。

薄絳盯著自己的手心看了很久。在其他人來呼喚前,他也抬腳,準備離開。

卻覺得耳後傳來其他人的視線。

薄絳回頭。他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正站在離他不遠的位置,盯著他,麵色有點嚴肅。薄絳覺得這個人的臉長得有些麵熟,卻想不起來他是誰。

倒真不是薄絳的智商問題。隻是他重生到現世後,對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上過心。

“你是?”薄絳比較禮貌地問。

“你是薄絳對吧?在X大曆史係上學的?20XX屆,本來該今年畢業的?”中年男人看著他,如連珠炮般輸出了諸多問題,沒有給他任何回答時間,“現在有空嗎,我們過來談談?”

薄絳皺眉了。

“你到底是誰?”他又問了一遍。

……

易晚跟著劇組工作人員拍劇照。

其實按照計劃,易晚今天早上就該把劇照都拍完了。可葉導等人看著他的新造型,覺得非常的愛不釋手——屬於對他的造型氣質的喜愛,葉導特意囑托攝影師,讓她為易晚多拍幾組照片。

其實易晚的演技並不是特彆天才的那種。

易晚到這一部之前隻演過《繞天愁》一部電視劇。在那部電視劇裡,易晚表現出色主要是由於以下三個原因:

1.畫皮鬼手把手教他唱戲,一整個月,易晚善於觀察和模仿,於是成功表演了唱戲部分。

2.關於花旦的少年氣和不甘心。其實這對於易晚來說,是很有難度的。

他沒有過什麼擁有少年氣的時光。被人診斷有輕度高功能自閉症的他從出生開始就是看起來呆呆的——即使他的大腦總在進行奇怪的思考。即使是現在進了虹團,很多時候他也會被虹團的團粉說他“呆板無趣”。

易晚在人際交往上隻擅長模仿。他模仿其他人的情緒,模仿其他人的反應,然後……懶得動彈,依舊故我。因此,在飾演花旦時,他其實想到了一個人。

……顧若朝。

一個在14歲時就已經徹底死掉的、曾經明亮過的少年。

3.其他的演技部分也來自於對殘疾人小動作的模仿,詳細的筆記,和對導演的不懈請教。

有了以上三個因素組合,易晚的演技不說是突飛猛進,也算是出神入化了——雖然隻是對於那一個角色來說。

他最大的弱點,在於情感共情。在這一點上,易晚和池寄夏是完全不一樣的。易晚就連自己的感情也很少去觸碰、去沉浸,更何況是渲染其他人的感情。

這就是池寄夏是演技天才的原因。易晚隻能算是另一個方向上的“天才”,又或者,星星的孩子。

不過這次,易晚的運氣很好。

因為他這次飾演的薄明絳,依舊有個很好的模仿對象。

不能說是有個很好的模仿對象,隻能說是真人就在他的身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薄絳身為薄明絳的轉世,究竟是在想什麼。

他甚至能看到很多薄絳自己都看不見的、屬於薄明絳的地方。易晚很難分析理解這些地方,但他能看到,而且也比任何人都會模仿。

導演臨時讓易晚加拍的一套是薄明絳的跳樓裝——還好,薄絳不在這裡。

太子殉國一場是重頭戲。妝造組也相當用心——他們用心地為易晚繪製了創傷妝容,又不遮住易晚的美貌。眉毛斜斜地一勾,就比起平日裡的易晚多出了幾分淩厲。

“這一幕挺多相關影視作品都拍過了。簡直是古裝剪輯必備。但我唯一敢說的一點是——”妝造看著易晚的臉,非常滿意,“你比他們都要漂亮!”

“真的太帥了。”一個助理捂著胸,小聲道,“易晚,你們男團的妝造得辭退了。你看你,在舞台上被畫得平平無奇。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人氣隻是團隊第五啊!”

易晚:……

薄明絳跳樓的服飾同理。葉導注重細節,服飾不像一些古偶裡那樣,即使戰損也光潔亮麗,而是沾著灰塵和血跡——但也做到了真實和美感的平衡。

看起來葉導和眾人是磨刀霍霍,想把這場殉國戲拍成本劇的重頭一幕。事實也的確如此,薄明絳的死也是曲韞人生逐漸走向瘋狂的最終轉折點。

易晚走起來時,眾人覺得更加滿意了。這身姿,這長相,不是白月光薄明絳還能是誰!

“待會兒彆緊張,自然點。”葉導專門說,“我知道,你這是第二次演戲。”

易晚點頭。

他們帶著易晚上了附近的一處城牆,打算在這裡拍太子殉國前的最後一幕。葉導看了看越發蒼茫的天色,覺得天助他也。他想了半天,對易晚說:“這樣,你先自由發揮一下。如果你是薄明絳,在這裡最後一刻,是在做什麼?”

……

“之前我看《XX錄》拍這一幕時就拍得特彆好,太子清高孤傲,舍身成仁的樣子被完全拍出來了!”有人說。

“我看《水長東》裡拍得更好。那個薄明絳更淩厲一點,死前吐著血,死前還看著曲韞的方向。而且還是年度十大鏡頭,太帥了。”

總體來講,薄明絳殉國前的姿態都是被拍成這樣的。一個孤傲的清流,一個薄家王朝最後的戰士。

有人對他們比“噓”,眾人立刻閉嘴。

被打斷聊天,不僅沒有任何人不滿,反而所有人都越發激動——所有人都極度期待易晚的表現。

這是屬於他們劇組的薄明絳!氣度不輸任何人!

“可是易晚一個新人能表現好麼?”有人說。

眾人有點沉默了。

……好吧,易晚裝扮後的美貌的確混淆了他們的認知。

“至少模仿應該會吧,差不到哪裡去吧。”有人說。

“而且拍個照啦,無所謂的。之後導演還能再教演戲。”另一個專業點的人說,“照片裡出情緒很難的,易晚新人不要要求太多。能看美顏就好。”

眾人這才稍稍安定。

“易晚動了!”

所有人頓時屏聲靜氣,看著易晚一步步走向城牆。

易晚身上的銀甲已經破掉了,被布帶好好束著的發冠也散開,長發成馬尾,或披散在身上。暮光照在他的身上,連同他身後空空的箭筒。

他呆呆地、靜靜地、看著城牆之下。

城牆之下如今空無一物,隻有黃沙。可易晚的表情,讓人覺得他在看著千軍萬馬。

“姿態真好。”有人說,“這個畫麵算得上是今年最有美感畫麵吧?”

攝影師哢哢哢地抓拍。他以為這是結束。

誰也沒想到,這隻是開始。

因為易晚回頭了。

晚風吹起他的馬尾,長發遮住了他的眼。他就在這一刻回頭了。

在感知到易晚周身釋放出的強烈的情緒後,眾人都愣住了。

易晚展現出來的不是他們想象中的舍身成仁、堅韌不屈和淩厲。

而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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