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社區心理醫生谘詢私人診所。
廖科微笑著送走了最後一個來做心理谘詢的病人,關上了門,他脫下了白大褂掛在門背後,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轉頭地向著診所的後麵,然後拉開一個藍色的衛生布簾子。
簾子的背後是一個空間狹窄的隔間。
狹隘的隔間裡放著一架寬不過80公分的老舊推床,四個輪子上都長出了鐵鏽,床旁邊堆滿了雜物,將架子床上躺著的人的麵部遮掩得若隱若現。
這人太安靜了,呼吸聲微弱到不太能聽到,所以一直躺在簾子後麵也沒有被發現。
廖科把簾子收起來,他看著躺在推床上昏睡不醒的陸驛站,長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陸驛站臉部半埋進枕頭裡,露在外麵的半張臉虛弱到一點血色都看不到,嘴皮乾燥發烏,憔悴得眼睛都凹陷了下去,身體在止不住地顫抖,蓋在肩膀上的被子被廖科翻過來,發現還有血跡滲透出來。
廖科沉默地解開陸驛站的衣服,發現中午給陸驛站換的肩膀上的繃帶已經被血濕透了,整個人臉發紅,摸著燙得驚人,睫毛和額頭上掛滿了汗,呼吸急促,一看就燒得不輕。
架子床太窄了,陸驛站的左手吊在外麵,廖科給陸驛站的左手放回床上,然後把正在給陸驛站打的消炎藥點滴換了一瓶,給陸驛站額頭上敷了一個冰袋,然後搬著板凳坐在了陸驛站對麵,雙手搭膝蓋上,廖科又情不自禁地歎息一聲。
又不能去醫院,又不能回家,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受傷,隻能縮在他這個小診所裡藏頭露尾的養傷,陸驛站,你真是我見過混得最慘的一支隊隊長了。
廖科一邊搬動陸驛站的肩膀給他換繃帶,一邊自言自語:“方點當一支隊隊長直接對上白六的時候,她也沒這麼慘過啊。”
“還是你自己的問題吧陸驛站……”
廖科看著在昏迷中依舊眉頭緊皺的陸驛站,歎氣:“為什麼非得逞能救下所有人呢。”
“你隻是一個人,能救下大部分的人就很不錯了,但連異端,怪物,甚至是神——連那個白柳你都非要試一試能不能去把他救回來。”
廖科把染血的繃帶丟進醫療垃圾箱內,轉過頭找了塊紗巾擦了一下陸驛站臉上的汗,然後關掉了診所的燈,在晦暗不明的夜裡守著還沒有醒來的陸驛站,目光失神地望著空氣中不知名的一點,呢喃著:
“人是沒有辦法做到那麼多事情的,陸驛站。”
“這次再攔不下白柳贏下聯賽冠軍,哪怕你現在不死,未來你也會死得很慘的。”
“陸驛站啊,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做什麼?”
陸驛站躺在架床上,一動不動地沉睡著,沒有回答他。
獵鹿人公會會議室。
比賽過後慣例要回放比賽時候的錄像分析比賽結果,但現在已經分析完了。
但現在會議室裡已經開會完畢,隻剩下正在坐在會議室最後的岑不明。
會議室裡的燈沒有開,裡麵漆黑一片,隻有最前麵的一塊屏幕是泛著微光,岑不明目光晦暗不明地,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屏幕上回放的逆神殺死的他的那個片段,手撐在椅子靠背上,左手無意識地轉動自己右手上的戒指。
師兄,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叛出異端管理局的?
方點隊長帶領出來的八個【審判者】已經是失敗了七個了,在六百多個時間線的輪回裡,這七個審判者被白六引誘,欺騙,折磨,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邪神用遊戲的方式儘情地享用了他們的痛苦,直到這痛苦他們再也無法負荷。
七個【審判者】最終輸掉了遊戲,他們投降了,流著淚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白六,在痛苦中流著淚變成了白六用來裝飾自己神殿的七座石雕。
師兄,你是最後一個【審判者】了。
難道你也要走上和前七個審判者一樣的老路子,跪拜在某個世界線的邪神衍生物腳下,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對方,然後成為白六無趣的裝飾品當中的一個嗎?
我不相信你會走到這一步,師兄,你是唯一一個熬過了白六六百多次遊戲的【審判者】。
所以,師兄——
岑不明點了一下係統麵板,屏幕上的畫麵一變,變成了一一片雪花屏,右下角寫著【流浪馬戲團對戰拉塞爾公墓】錄像,他望著這塊雪花屏幕,在雪花屏幕放映到結束,屏幕跳出係統提示【拉塞爾公墓贏的比賽】的時候,岑不明眯了一下眼睛——
——你和那個白柳走得那麼近,是為了設計讓他輸掉比賽嗎?
拉萊耶神殿。
在無邊無際的黝黑色海浪聲中,身上長滿石斑的預言家坐在石凳上閉著眼,垂下了頭,坐在他對麵的是戴著兜帽,閒適地用指尖逗弄著落在石桌上低啄牌麵海鳥的邪神。
桌麵上的牌麵被吹得咧咧晃蕩,但像是被一種神奇的力量定在了原地,並不亂飛。
預言家那邊的牌麵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而邪神這邊牌麵還有厚厚的,就像是永遠看不到儘頭的一疊,最上麵的那一張牌畫著一個坐落在海麵上的,樣式恢弘的複古歌劇院,樣子和拉萊耶神殿有幾分神似。
“隻要白柳贏一次聯賽,我們的遊戲就結束了,預言家。”邪神仿佛遺憾地歎息,“可惜你手上已經沒有牌可以阻止他繼續贏下去了。”
邪神似笑非笑地抬眸望向沉睡不醒的預言家:“除了你自己。”
“但就不知道你這張已經殘缺不全的預言家牌,能對阻攔白柳注定的勝利起到多大作用。”
預言家依舊低著頭,邪神輕輕揚起海鳥的喙,海鳥隨著他的手勢扇動翅膀短暫地騰空飛起,雙腳落在了預言家的已經石化的右肩肩膀上抓握。
石化之後原本堅固不已的右肩在被海鳥抓握一下之後,仿佛被什麼地方射出來的子彈擊中了一般,從中心成蜘蛛裂紋散開,石雕散落的肩膀部分和逆神被靈魂碎裂槍擊中之後燃燒消失的靈魂部分不差分毫地吻合。
海鳥仰頭嘶叫一聲,從碎裂的肩膀上扇動雙翼飛走,消失在漆黑的雲層裡。
邪神伸出纖長的食指,抵住對麵隻剩肩膀上維持人形的石雕的額頭,垂眸低語:
“我們之間的遊戲還沒結束,從夢裡醒來吧,預言家。”
預言家的頸邊的發尾上滴落一滴水。
海風從他的腦後強烈地吹過來,將那滴快要滴落在桌麵上的水吹到很遠,海鳥從雲層當中傳來嘶叫,張開的雙翼仿佛可以將僅剩的,可以照耀到拉萊耶神殿上的陽光折斷。
預言家的眼皮輕微攢動了一下。
他仿佛順著那滴水被吹向了很遠很遠的雲中,吹到了很遠很遠的海裡,在風浪裡無邊無際地遠航,穿越六百多條漆黑一片的時間線,終於來到了目的地——一切開始的那裡。
——最開始的那條世界線。
“陸驛站!”有人在遠遠地朝他揮手,另一隻在嘴邊擋住成喇叭狀放大聲音,“異端處理局一支隊的訓練報名點在這裡!你走反了!”
他停下了穿梭的腳步,回過了頭,時間構成的景象在他周圍一頓,然後開始瘋狂地逆向流動起來。
時間逆向流動將一切事物都拉扯成了彩色的抽象線條,陸驛站在這些線條構成的隧道裡奔跑,直到所有的事物都瞬間在他的身旁歸位,變回原來的樣子。
他停下了腳步。
陸驛站轉過頭,他變成了差不多十七八歲樣子,茫然撓頭:“我走反了嗎?”
那個人無奈地說:“當然反了啊,那邊是二隊報名處,一隊在這邊。”
陸驛站好奇地回望了一下二隊那邊正在排隊的報名處,他看到一個眉目冷厲,但是樣子青澀的男生背部挺得筆直,抬起頭對著報名處的人以一種和外表不符合的成熟彙報道:“岑不明,十七歲。”
“我的誌向是二隊,進入二隊後我會協助你們殺死所有為禍一方的異端。”
陸驛站收回視線,旁邊的人小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二隊是外勤隊,高危,誌向二隊的人殺氣都很重的,一般都是受到異端嚴重迫害,家破人亡隻剩自己一個,被異端處理局收養放在訓練營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