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這些國民困於此地,十年不移,日夜期盼你回來之時落下的眼淚。”
喬治亞身後,倚在桌麵坐在長椅上的國王黃金雕像眼中緩慢落下一滴黃金,在空中彌散成金粉,化成軌跡,在這個沉寂多時的國度中緩緩散開。
“他們在等我回來……”喬治亞恍然反問,“我將他們困於此地十年,不可動不可語,是我的一意孤行將他們折磨至此。”
“他們怎麼會等這樣一個叛國的大王子?”
“人落淚是因為有感情。”白柳抬眸,“他們像是雕塑一樣在這個海下待了十年,等到滿地金粉,心如黃石,空中再無金沙蕩漾,但在你踏入這個地方的那一刹那,漫天的金粉又開始飄揚,紛紛落在你的身上。”
“他們對你有感情,喬治亞。”
“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為了保護他們,將自己變成雕塑一樣堅硬不可摧,在海邊固執地守他們十年的人,他們除了你,還能等誰?”
喬治亞慢慢地落下視線,看向白柳掌心裡沙漏,失神地陷入了回憶。
古羅倫春天的時候,那些天真的孩子和城民會將第一輛礦車開采出來的黃金研磨成金粉,撒向天空,灑向他們想要祝福的人的身上。
那時候,年幼的喬治亞隻要下去走一遭,他的頭發和肩膀上都會落滿厚厚的金粉,有時候甚至會比他的父親還多,他的父親都會嘟囔著抱怨,喬治亞實在是太受國民喜歡了。
那些人笑著鬨著,調笑地大叫著,讓金粉落滿他的衣擺長發:
“喬治亞!”
“喬治亞!”
喬治亞回頭看他們,心裡想著——要是這一幕,能在他的保護下,永遠存在就好了。
十年之後,他的身上再次落滿了金粉,喬治亞轉頭看向窗外平台,台下那些向他揮灑金粉的國民早已不再,他們在礦區外麵舉著要趕走他的橫幅化作了黃金雕塑,而他會笑著抱怨他太受歡迎的國王,此刻正矗立在椅子旁,憂愁地思索著怎麼能瞞過他,將點金石埋入地下。
他終究,還是沒能保護好這一切。
喬治亞閉上了眼睛。
一滴淚落下,落入白柳手上的沙漏中,沙漏裡的金沙開始流轉,整個王國飄揚的厚厚金粉化作一條可視的金色軌道將白柳手上的沙漏包裹拖起,向裡灌注。
在金沙流轉中,喬治亞無聲地睜開了雙眼,他的黃金雕塑化已經彌漫到了心口,因此連聲音也變得輕和:“……我和神的交易,在此刻,才終於開始履行嗎?”
“應該是的。”白柳看著手裡即將開始倒轉的沙漏,微笑著說,“和神做交易,不如和我做交易。”
“神的繼承人?”喬治亞抬眸,輕聲反問,眼眸裡都是不輕不淡的抗拒,“……作為古羅倫的大王子,我很感激你告訴了我這一切,中止了交易,但我不會再以國民的痛苦為代價,再和你進行任何交易了。”
“不。”白柳輕笑,“我並不要你國民或者你的痛苦。”
喬治亞問:“你要什麼?”
白柳望著他:“你的靈魂。”
在白柳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白柳手掌上懸浮的沙漏裝滿倒轉。
【係統提示:玩家白柳集齊時之沙漏眼淚,沙漏裝滿,時間即將開始倒轉回十年前,請玩家做好穿越時間的準備!】
沙漏裡的金沙包裹著眼淚化作的金粉,開始反向流動,周圍的一切都開始逆轉,遍地的金粉飛向天空,坐在長桌旁的國王雕塑身上的金箔開始掉落,露出裡麵的人。
唐二打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散驟然消散的白柳,但伸出手的一瞬間,卻隻抓到了一捧金沙。
喬治亞也化作了金沙,消失在了副本裡。
【係統提示:《失落的黃金之國》遊戲通關,玩家唐二打退出遊戲,玩家白柳,喬治亞觸發劇情,進入DLC——《十年前的黃金之國》】
唐二打再睜眼,已經出現在了觀賞池內,木柯瞬間圍了過去。
“怎麼回事?”木柯強自冷靜地詢問,“大屏幕已經黑屏了,這代表有遊戲結束了,我也看到你們通關了,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登出來了?”
“白柳呢?”
“白柳被留在了遊戲裡。”唐二打深吸一口氣,“他觸發了支線。”
觀賞池對麵,阿曼德死死地盯著熄滅的大屏幕,他猛地站起,不甘心地攥緊拳頭——喬治亞呢?!
為什麼他的兄長沒有登出?!
“阿曼德!”旁邊的隊員看著阿曼德傷到見骨雙手和肩膀,驚慌地想要拉住阿曼德,但阿曼德渾身上下都是傷,他無處下手,隻能喊,“你身上的傷還沒綁好!你要去哪裡!”
“遊戲已經結束了,隊長不會有事的!你傷得這麼重,不要亂走啊!”
一想到喬治亞和那個叫白柳的家夥待在一起,阿曼德就根本無法保持冷靜,他不顧自己被綁到一半,露在外麵的肩膀,強硬地撐著站起來,朝大屏幕走。
“你好。”阿曼德勉強維持禮貌和大屏幕旁的員工對話,“遊戲已經結束了,但我們隊伍的戰術師還在裡麵,能繼續開小電視讓我們看到裡麵的情況嗎?”
“我會支付這部分的費用的。”
“或者能再開一次入口,讓我們登入……”
阿曼德的話音還沒落,旁邊就傳來一道囂張威脅的聲音:
“喂!我們會長還在裡麵!開口子讓我進去把他帶出來!”
阿曼德似有所感地停下,牧四誠似乎也聽到了這邊傳來的聲音,停了下來,兩個人同時轉過頭,隔著大屏幕對視了一眼。
牧四誠右邊肩膀上的大洞還在滴血,他用左手抓住員工的領子惡狠狠地威脅,看到阿曼德一瞬間不爽地鼻子噴氣,嘖了一聲。
阿曼德半張臉都是血肉模糊的,他冷漠地用餘光掃了牧四誠一眼,就像是當這人不存在一樣,轉頭繼續和員工對話。
兩個人的聲音再次重疊:
“有什麼辦法能讓我進去嗎?”
牧四誠瞬間爆炸,擼袖子就要和阿曼德乾仗:“你要進去乾什麼!打白柳嗎!”
“來啊,我們就在這裡再打一架!你這個小白臉就是我的手下敗將!”·
“你不是我對手。”阿曼德看著表情平靜,一副像是冷靜說話的樣子,但反手就召喚出了長弓,“勸你不要再進去,我能殺你第二次,就能殺你第三次。”
“哈?!”牧四誠怒發衝冠,“我讓你看看到底是誰殺了誰!”
兩方的隊員趕到,都非常無奈。
“阿曼德,你冷靜點,我們是不能再登進遊戲的……也不能在觀賞池打架。”
王舜拉住要衝上去的牧四誠,一個頭兩個大,欲哭無淚地勸解:“牧神,彆鬨事啊,我們隊會被罰黃牌的!”
“但白柳還沒出來……”牧四誠攥緊拳頭,他聲音放低了一些,“……我要是清主攻再快一些,就……”
“我還是太慢了。”
“喬治亞還在裡麵。”阿曼德嘴唇緊抿,他眼瞳裡有淚晃動,“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在裡麵。”
“他從來沒讓我一個人過。”
兩方的隊員都沉默了一下。
“阿曼德。”隊員們將繃帶遞給阿曼德,歎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是我們沒有做好,相信隊長吧,他是個很堅強和厲害的人。”
“喬治亞一定會好好地結束黃金之國這個遊戲,然後出來見你。”
“他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王舜無奈又好笑地扶起已經快要站不穩的牧四誠:“你都算慢和拖後腿,那我算什麼?”
“你做得足夠好了,你應該看看之前周圍,之前你和阿曼德同歸於儘登出遊戲的時候,整個觀賞池都是為你的精彩表現而歡呼的觀眾。”
“你證明了白柳的選擇是正確的。”
“會長他一定能好好地收尾。”王舜扶起低著頭,下頜一滴一滴往地上掉血,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的牧四誠,語帶笑意地拍了拍他的頭,“然後出來見你,誇你做得好的。”
想要保護某種事物和某個人的心情,對於擁有想要保護東西的人,大概是共通的。
人為什麼會流眼淚呢?
是因為痛苦嗎?
阿曼德用繃帶捂住臉,攥緊拳頭很用力地忍耐,但肩膀還是因為聲嘶力竭地哭泣而顫抖起來。
是因為怨恨自己無能嗎?
牧四誠擰得整張臉五官都扭曲了,但還是沒有辦法控製住從眼眶裡掉出來的水,他死死咬牙,狼狽地用猴爪擦拭著,彆過頭不想麵對這樣的自己。
是因為軟弱或者是失去嗎?
坐在觀眾席上的紅桃輕抬眼眸,他周圍是漸漸散去的觀眾,他們都去趕下一輪比賽了,而紅桃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原地,就像是一個等在不存在彩蛋的電影觀眾。
“你能給我一個答案嗎?”站在古羅倫國門的白六,微笑著伸出手,他掌心裡是哪個裝滿眼淚就可以逆轉時間的沙漏,而他笑著詢問突然出現在麵前的白柳,“人為什麼會流淚?”
“人之所以會流淚。”白柳抬眸,他看著對麵的白六,“是因為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