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秀, 目瞪口呆。
她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八年，這一個月遇見的事兒, 比她過去二十八年都多, 感覺每一天都是充滿了震驚的一天。
她看著坐在麵前的小崽崽，聽著他們叭叭叭, 好半天, 起身說：“你們在家彆出去。”
小寶珠和哥哥麵麵相覷, 軟糯的問：“媽媽？”
戚玉秀：“我出去一趟, 你們幾個睡覺。”
走到門口, 又回頭抄了家裡唯一的一根蠟燭, 揣出了門，並且再次叮囑：“睡覺去。”
戚玉秀二話不說，一個人出了門，十月末的天氣格外的寒涼。戚玉秀大步流星，走的很快很快，沒多久的功夫，她就到了來過好幾次的山洞, 這是她第一次自己過來, 往常都是跟著小寶珠一起來。
她站在山洞口，吸一口氣, 往裡走。
山洞裡格外的漆黑，戚玉秀點燃了隨身帶著的蠟燭, 燭光盈盈，一眼就可見前路, 戚玉秀一步步的向前，沒走多久, 她頓住了腳步。整個人都僵立在當場。
前邊，是，山壁。
戚玉秀看著這條自己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路，而此時，突然告訴她這裡沒有路。
戚玉秀想，幸好，她提前從小孩兒哪裡知道了，要不然，現在可真是會嚇瘋了。
大晚上，見鬼了。
哦，也對，也沒聽過誰白天見鬼。
戚玉秀伸手摸著山洞，山壁因為常年不見陽光有些潮濕。
但是，結結實實，能摸得到的，就是的山壁。
這個山洞，沒有出口，沒有穿堂風。
這一瞬間，戚玉秀真是透心涼，一股子涼意，從骨頭縫兒往外鑽。她不斷的吸氣呼氣，想要平複自己，但是好像卻又做不到，隻能僵立在當場，動也不能動。
她就這麼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冷不丁的，她趕緊吹滅了蠟燭。
一根蠟燭兩分錢呢。
她這浪費多少啊！
就算是現在三魂跑了七魄，可戚玉秀還記得不能浪費蠟燭。
她就這麼坐在山洞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明明很冷，但是戚玉秀卻一點都感覺不到，不管是天冷還是天熱，刮風還是下雨，正午還是深夜，這個時候她都感覺不到了。
她就這麼靜靜的蹲著……
清晨的朝陽微微升起的時候，一絲光亮照進山洞，而這個時候，戚玉秀也終於反應過來。
她抬頭看著外麵的陽光，又回頭看了一眼，雖然朦朦朧朧，但是不點蠟燭，也能看這裡是一個山洞，戚玉秀又伸手摸了一下，這一次，她竟然難得的淡定了。
果然，不管多可怕的事兒，時間長了，人也就平靜了。
戚玉秀這時也慢慢緩過來了，她搓搓凍僵了的手，起身往外走，路上看到樹枝兒，也沒閒著，立刻撿起來。沒一會兒就抱了一捆樹枝兒。
早晨露水重，這樹枝兒可引不燃，但是戚玉秀也不耽誤，趕緊往家走。
“田、田大嫂子？”
戚玉秀回頭，就看到山下老趙家小兒子小方扛了兩捆柴，正往家走，他所在的位置在山下一些，如果不抬頭，還真是沒看見戚玉秀。不過見著了，總是要打招呼的。
戚玉秀看他背著柴火，說：“你也一大早撿柴啊。”
小方點頭：“可不是嗎？”
他同情的看著麵前的女人，見她氣色還真是不咋地。小方心裡感慨，果然一個人過日子總歸沒那麼光鮮，還是很不容易的。他說：“那嫂子，我先下山了哈。”
戚玉秀點頭，說：“成，我還得回去給娃做早飯，我走了。”
小方點頭，下山回家還感慨：“真難啊。”
老趙太太問：“咋了？”
小方：“田大嫂子一大早就在山裡撿柴，臉色跟鬼似的，我看她真是不容易。”
老趙太太點頭，說：“那以為呢！要不俺們這些老人咋不分家？難道還真是為了自己嗎？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小的？一大家子在一起日子才好過，沒個幫襯，可不就這樣。一根筷子易折斷，一捆筷子抱成團。這老話兒還能錯？她家娃在懂事兒再能乾，還不是小孩兒。她拉拔三個孩子，不容易的。”
“可不呢。”
老趙太太：“所以我總是跟家裡人說，彆去讓人不痛快，咱不說幫忙，也彆讓人不痛快。誰都不容易。”
“娘，還是您心腸好。”
老太太微笑：“那是當然，你當我跟老田太太似的……”
戚玉秀還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議論，她把柴火堆在院子裡，給孩子燒了水，又擀了麵條。
這還真不是她不會過，逮著細糧就一個勁兒的吃。
而是，他家剩下的粗糧不多了。
她上工總歸是要吃粗糧的，這細糧肯定不能拿出去吃。
如果全家吃粗糧，這……粗糧還不咋夠。所以戚玉秀隻能暫時如此了。
真是甜蜜的負擔啊。
不過算一算日子，應該也快分糧了，分了糧，那就好了。戚玉秀這麼想著，狠狠心，又往麵條裡的加了一個雞蛋，最近孩子們忙碌極了，也該補一補的。
“媽媽……”
小寶珠聞著味兒趿拉鞋出來，小手兒提著褲子，說：“今早吃什麼。”
戚玉秀：“白麵兒麵條。”
剛一說完，就看小閨女眼睛亮了。
戚玉秀攪合著鍋裡的麵條，說：“去洗漱然後叫哥哥弟弟吃飯。”
剛說完，就看門口有露出兩個小腦袋。
這麼香的味道，他們早早就聞到啦。
小寶珠軟噠噠的，糯唧唧的說：“我要去茅房。”
小姑娘提著褲子出了門，沒一會兒的功夫，三個小孩兒就排排坐吃飯飯了。
戚玉秀將兩個小孩兒昨天運回來的米麵又藏了起來，看著密室裡滿滿當當的好東西，戚玉秀覺得整個人都心情舒暢。趁著三個小孩兒吃飯，戚玉秀又將寶珠他們搬回來的書都收在了密室裡。
衣服鞋子則是鎖在了櫃子裡，做好一切，她才來到堂屋。
“媽媽，真好吃。”
小寶珠抬頭，露出小諂媚的笑容。
戚玉秀笑，說：“好吃就多吃點，鍋裡還有點！”
她低頭吃著麵條，覺得細糧真是好吃啊。
如果她男人還在就好了。
他都沒嘗過這種好東西。
她揉了揉眼睛，抬頭說：“你們今天彆去那邊了。”
兩個小孩兒突然一愣。
戚玉秀：“這兩天秋收就結束了，等結束了，你們領我過去，咱們一起看看情況再說。”
小寶珠：“哦。”
小寶山：“嗯。”
戚玉秀又叮囑：“小寶珠萬萬不可一個人過去，曉得嗎？”
小寶珠趕緊點頭，說：“我聽話的。”
她哪裡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
黃毛小丫頭忽略了自己是個傻大膽又好奇心重的事實，十分認真的說：“我最乖。”
戚玉秀笑了起來，說：“你啊，我還不知道你？寶山，你看著點妹妹。”
寶山領命：“好！”
戚玉秀又說：“你們給我送飯做粗糧，自己吃點好的。”
寶山眨眼。
戚玉秀：“咱家粗糧得給我留著，你們在家就可以……”
她解釋了一番，小孩子懂了，小寶山說：“我曉得了。”
戚玉秀點點頭，眼看時間不早，趕緊起身，說：“行了，你們給碗筷收拾一下，我上工去了。”
寶山寶珠：“好噠。”
寶樂：“我我我、我也可以。”
然而，人小沒人權。
戚玉秀匆匆下山，她氣喘籲籲，差不多是卡著時間沒遲到。彆看現在沒有鐘表，但是大家都習慣了上工的時間，竟然隻靠約莫就不會錯呢。
大家看她跑的一身汗，說：“你也彆跑這麼急，哪兒差一會兒半會兒的。”
戚玉秀搖搖頭，笑了笑。
田玉貞湊過來，同情的看著大嫂，說：“大嫂，你一大早就起來乾活兒了吧？等秋收結束，我過來幫你，你也彆太為難自己。”
她一大早就聽村裡人說了，她大嫂一早就上山撿柴。
田玉貞這個人，不是那種有心眼兒的人，平時辦事兒也實在。
但是田玉貞心腸好，戚玉秀卻是不能受的。
這話怎麼說的來著呢？
田玉貞好心，但是她畢竟是嫁人了，她的婆家可是不願意的，戚玉秀雖然困難，也不讓人為難。
戚玉秀還是趕緊搖頭，說：“不用的，我自己還忙得來。而且寶山寶珠都幫得上忙。”
田玉貞蹙眉。
戚玉秀趕緊轉移話題：“過兩天，我想去公社一趟，你去公社嗎？”
這要是說起這個，田玉貞趕緊說：“行啊，這段日子也太累，正好去公社轉轉，看看能不能買點肉補一補。咱們可以一起。”
戚玉秀：“就這麼說定了。”
兩人說完這個，田玉貞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說：“你知道嗎？李大嫂和王大嫂讓男人揍了。”
戚玉秀：“？？？”
田玉貞：“他們頂著一張半腫的臉來上工，問是也閃閃躲躲的，不是讓男人揍了，還是啥？”
戚玉秀：“……”
田玉貞：“要不說，老人的話真是不錯，就不能隨便招惹白大仙啊，他們倒好，還想吃掉，真是給家裡招惹麻煩，這樣的女人，挨揍就對了。”
戚玉秀沒言語。
她實在是不曉得怎麼說，不過，田玉貞也沒想聽她說點什麼。她閒話家常兒了幾句，就轉到另一邊兒去翻撿糧食了。
戚玉秀：“……”
是她是她就是她。
是她扇的啊。
是她動的手啊。
咋……他們咋不說實話呢。
要說是彆的事兒，戚玉秀也就算了，但是竟然企圖欺負她閨女，這就是戳中了戚玉秀的肺管子。她可不管那些，直接就動手。
其實啊，這也不是她衝動，戚玉秀一個人帶著孩子，最不衝動的，其實就是她了。
動手，她是故意的。
她得讓人知道，欺負他家娃是什麼下場。
這是“立威”。
所以她今天還等著事兒傳出去呢，然而沒想到，這兩家竟然都沒說。
她等著“鬨大”呢，然而……並沒有。
這些人，太慫了。
其實，這事兒是戚玉秀想差了，不鬨大才是正常的做法，畢竟，很多事兒也要顧及臉麵的。戚玉秀打人是不對，但是追根究底呢！而且，難免傳出欺負孤兒寡母的說法。
多少要點臉麵，就不至於如此。
所以，戚玉秀的期待，落空了。
不過好在，她現在的心思也不在這件事兒上，她想的是更多，戚玉秀想著那個“2020”覺得這世上真的就有這麼玄幻的事兒啊！往年，她也是聽過各種各樣的故事的。
但是哪個故事也沒有眼下這個神奇。
戚玉秀有點心不在焉，一宿沒睡人又十分的憔悴，搞得人人都覺得，這人真是太難太難了。
就連大隊長都難得的開了口，說：“你這沒事兒吧？總不能隻顧著乾活兒不要命。該休息還是要休息的！真到實在不行那天，大隊也不至於讓你們家幾個娃餓死。你可彆給自己熬垮了。”
戚玉秀：“哎？”
她趕緊說：“我行的。”
大隊長看她，歎息著點頭，說：“你這人啊，實在。”
老田家真是何德何能，能娶到這麼好的一個兒媳婦兒，自家還不珍惜，這哪有這麼情深義重又勤勞的人啊。
他說：“今年咱們大隊的先進個人，我給你也報上。”
戚玉秀：“哎？”
她驚訝的看著大隊長，真心沒想到，她嫁到隊裡十來年了，可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同誌入選。
不僅是他們大隊，就說她娘家的大隊，也是沒有的。
大隊長：“對，今年把你也報上，你也彆不好意思，你當得起的。咱們評選先進個人，就是要思想覺悟好，乾活兒也好。你乾的一點也不比這些爺們兒差，沒道理沒有你的。”
戚玉秀：“這這這……我我我……”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啥了。
她沒想到，自己可能還有這樣的榮譽，激動的搓手。
周圍的人也立刻又羨慕又嫉妒的看著戚玉秀，覺得她命也太好了吧。
人就是這樣，戚玉秀沒了男人，大家就覺得這人戚玉秀命也太不好了。但是看她能夠被提名先進個人，又覺得她一個寡婦都能有這樣的好運道，又覺得這人命真是太好了。
大隊長可不管彆人怎麼看，他正色：“你本來就是當得起的，你一年到頭下來，一個工分都不差，乾活兒也從來不偷奸耍滑，你這樣的人都沒有入選的資格，那啥樣的人有？”
他的視線十分冷酷無情的掃了一圈，說：“但凡有意見的，我就讓他們來大隊查工分表，看看自己幾個工分，人家幾個工分！還有碧蓮嗶嗶？我一鋤頭刨在他的臉上。”
周圍人都怏怏的笑。
誰不知道，這個田大媳婦兒最拚了。
這誰比得過呦！
戚玉秀：瞬間感覺我又可以了！
大家眼真正的看著剛才一臉灰色疲憊之氣的戚玉秀又衝動起來，呼哧呼哧乾了起來。一時間搞不清楚，大隊長是不是有心如此。
這老頭兒，太雞賊了。
就會哄二傻子乾活兒。
不過戚玉秀自己倒是不這麼覺得，她反正都勤勤懇懇乾一年了，也不差這麼一天兩天啊，那肯定是要留下一個好念想。這“先進個人”的榮譽，她太想要了。
勞動最光榮。
果不其然，他們剩下的時間，真的沒有很久，也就兩天，大隊就交上了糧食。
大隊上交了任務糧，下一步就是村民分糧，這也是一年最重要的事兒，村裡人喜氣洋洋，這個時候的興奮可真是一點都不比過年差。大家都聚集在打穀場，等著分糧食。
戚玉秀因為個人工分比較高，一貫都排在前邊的。
她探著頭張望，果然見到她的位置還是不錯的。可雖然位置不錯，但是因為全家就是一個人，再加上，這一年要還上一年的糧食，所以，她到手的東西也未見得很多。
不過，戚玉秀還是樂顛顛的。
大隊長等人很快的到來，大隊長拎著喇叭：“靜一靜，同誌們靜一靜，又是一年一度的……”
大隊長雷厲風行，就是有一點不好，能呱呱。
大家這等著分糧，急的不行呢。
他還在叨叨逼個沒完，有些性子急的，真是恨不能一拳頭揍在他的臉上。當然，這是想一想。
結果就是，終於，開始，分糧了。
第五個就是戚玉秀，她趕緊上前，記分員會計開始念了起來：“田大家的，一年一共的工分是……，咱們核算下來，你們家是三百六十斤糧食，這是村裡個人工分最高才能拿到的最高數。”
村裡人最多就是三百六。夠不夠，三百六，分糧是有這個說法的。
劃拉清楚了，又說：“你上一年欠了大隊的糧食，這一次要扣掉的，你們家欠了一百斤整，這次剩下的就是二百六十斤。”
戚玉秀點頭。
“地瓜是四換一，咱們大隊今年地瓜大豐收，每家攤上六十斤；小米一家是二十斤。這樣看，你家就是二十斤小米，一百八十斤玉米地瓜是二百四十斤。”
戚玉秀嚴肅的點頭。
大隊會計都算了好幾次了，那肯定是不能錯的。
“下麵是菜，白菜和蘿卜各是一百斤。”這個是固定的，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人來大隊借蔬菜，所以賬目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