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天還沒亮,戚玉秀就把薑粵扒拉醒了。
其實,薑粵也根本就沒怎麼睡覺, 這樣陌生的地方, 又是山裡,薑粵是有點害怕的, 本來就跟戚玉秀聊了半宿, 深更半夜的風聲響聲嘩啦嘩啦, 不絕一耳。折磨的她快淩晨才睡著的。這天還沒黑, 就又被扒拉起來了。
“我還困……”
戚玉秀:“不是你困不困啊, 你再晚一點, 就有人了。”
薑粵宛如一隻沒有骨頭的癩皮狗,嘟嘟囔囔的套衣服,她現在胳膊腿兒都酸疼的厲害。誰讓,她昨天走了那麼遠的山路呢!其實前一段兒薑粵都因為走的頻繁而鍛煉了不少。隻是這一年工作忙,吃喝拉撒有助理。雖然同樣是累,但是這累跟累又不一樣。
薑粵雖然賴賴唧唧的,但是倒是認命的套上了衣服, 說:“我回來可得好好補個覺。”
雖然這裡處處破舊, 瞅著還不如電視劇裡抗日劇的老鄉家條件好,但是被子軟乎乎的, 其實躺著很舒服的。薑粵起來抹了一把臉,給自己帶的包包拿出來, 眉毛化成蠟筆小新大濃眉,眼皮兒多貼了兩層, 變成了歐式超級大雙;在顴骨的位置點了好多個小雀斑;對著鏡子照了照,又給自己補了一個吃土色的口紅, 做好了一切終於戴上了假發。
“哦豁!”薑粵還沒說個所以然,就聽到小寶珠發出震驚的聲音。
薑粵回頭,小聲問:“你怎麼醒了?”
小寶珠抿著小嘴兒笑,軟軟糯糯的,說:“我聽到媽媽和薑姐姐說話了。”
她十分調皮的拆穿了薑姐姐也賴床的事實:“薑姐姐不想起。”
薑粵:“……”
她竟然從小孩兒的語氣裡聽到了微妙的小嘲笑呢。
她對她飛個眼,說:“那我好看嗎?”
小寶珠遲疑了一下,精準的說:“怪怪的。”
她微微歪頭,說:“像你,又不像你。”
薑粵笑了,說:“這才對。”
戚玉秀此時已經做好了早飯,說:“喝點粥,吃個蛋吧。”
相比於他們去薑粵那邊得到的良好招待,現在他們招待薑粵的,簡直是十分上不得台麵。但是這已經是他們農家裡比較好的早飯了。
薑粵這人倒是淡定,吃了一個雞蛋,又喝了一碗大米粥,說:“飽了。”
戚玉秀:“……”
薑粵:“太早了吃不下多少。”
戚玉秀也沒有多說什麼,叮囑了一下寶珠,這就領著薑粵出門,雖然說是領著薑粵來這邊看看,但其實能看的十分有限。畢竟薑粵一個陌生人,如果這樣平白無故的出現,總是會十分引人注意的。
戚玉秀肯定不能跟薑粵一起,不然以後薑粵走了,戚玉秀說不清楚她的來曆。
而薑粵自己的話……就連戚玉秀都不敢說,村裡就一定都是好人。
所以啊,她也是頂頂不放心讓薑粵自己到處走動的,隻能是儘可能的簡單逛一逛,看一看。
兩個女同誌一起回到山洞扛著東西下山,戚玉秀說:“你不用太緊張,我會接應你的,你跟大隊長交代完,就立刻順著出村的路走,我等你,咱們繞個圈兒再回山上。”
薑粵輕輕的點頭,她說:“好。”
上山的時候一團疲憊,這個時候也是一樣,不過薑粵卻多了幾分四處看一看的心思。這個村子的此時朦朦朧朧還沒有大亮,但是卻能看到大多都是石頭房子,要說磚瓦房,遠遠的才能看見一兩間,一看就格外的稀罕。
曾幾何時,這磚房竟然也如此好了。
深秋的風刮得人冷颼颼的,薑粵穿著軍大衣,身上不覺得多冷,但是臉上卻覺得冰涼。她輕聲問:“你們村,算是富裕的村子嗎?”
戚玉秀搖頭:“不算吧,其實我也不曉得外麵是什麼樣兒。不過在咱們這一片兒,我們村子算中等,甚至準確的還是中等偏下一點。你看那邊,那邊就是寶珠的學校,他們這一屆是最多的一屆,一共三十多個孩子。”
天色沒有大亮,遠遠看過去,難以難說的潰敗。
其餘西此時還有點得意,說:“我們周遭三個大隊,隻有我們大隊有學校呢。彆的大隊更沒有的,他們都要我們大隊上學,或者是去公社上學。”
薑粵一路上聽著戚玉秀絮絮叨叨,對這個六十年代的小山村更是多了幾分的了解。兩人繞過村子一處窪地,終於到了大隊部,兩人將東西放下,戚玉秀說:“我在大隊後身兒躲著,有事兒我會出來幫你。”
薑粵笑了笑,說了好。
她站在大隊的柵欄門口,也沒進去,隻是好奇的看著這個年代特有的房屋,有時候大家總是不能理解老人說過的打苦日子過來。總是覺得還不錯,但是真的來了之後,隻是看一看,就讓薑粵震驚了。
她是一個話多的人,但是這個時候卻格外的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
“姑娘,你是……我瞅著你有點眼生啊。”
距離大隊部最近的是王二奶奶家,她一大清早出來倒水,就看到大隊部門口站了個人,一身軍大衣,身邊還帶了好些個袋子。她好奇的走過來,上前打量著薑粵,上上下下的。
薑粵拿出自己最誠摯的演技,微笑說:“大娘,我在這兒等大隊長崔建國同誌。”
王二奶奶恍然大悟:“你找老崔啊,你是……”眼神兒上下撇,帶著打探。
薑粵笑了笑,沒言語。
王二奶奶眼看她不說話了,又看地上的東西,隨即果斷說:“你等著,我讓我家小子去給你叫人。”
薑粵:“謝謝大娘。”
她從兜裡掏出來糖,遞給她:“我也沒帶啥,您甜個嘴兒。”
年代文,她是看過的,兜裡揣糖是辦事兒必備。
王二奶奶一下子愣住,隨即笑的牙花都漏出來了,趕緊說:“這怎麼好意思,就這麼點事兒……”
薑粵沒等王奶奶拒絕,說:“您揣著。”
現代人和這個時候的人不一樣,薑粵一抓一大把,王二奶奶這一瞅,竟然有十幾二十塊。可真是可了勁兒的抓。她高興的接過,說:“你等著,我去叫人。”
她飛快的竄進屋,很快的又拽著一個大小夥子出來,說:“快去快回。”
小夥子哎哎呀呀的叫:“娘,您著啥急啊!您看您……唉我去……”
他正叫喚呢,冷不丁看到薑粵,觸及她帶笑的眼睛,瞬間臉紅,整個人如同貓咬了舌頭一樣,也不說啥了,飛快的跑開。
一個光屁股小男孩兒跟在老太太的身後,趴著老太太的腿也偷看薑粵,這小孩兒四五歲的樣子。
薑粵:“大娘,這是您孫子啊。”
王二奶奶:“可不是嗎?叫人,叫姑姑。”
小孩兒怯懦的往後又挪了挪,叫了一聲。
薑粵笑了笑,說:“真乖,多大了啊。”
王二奶奶:“六歲啦。”
薑粵:“……”
果然這個時候的小孩兒,都不如前世的小孩兒長得大,她第一次看見小寶珠他們的時候,也錯誤的估算了小孩兒的年紀。她含笑說:“您老人家真有福氣,兒孫滿堂。”
王二奶奶得意的笑了起來,她好奇的看著薑粵,問:“姑娘,你來找大隊長是啥事兒啊。”
雖然薑粵剛才就不想說,但是一點也沒有影響老太太的好奇心,又問了出來。
薑粵為這個時代的自來熟兒而無奈,不過還是說:“不太方便說的。”
她的視線落在小孩兒身上,說:“總之不是壞事兒就是了。”
王二奶奶:“哎?”
兩人正說著話,就看到大隊長匆匆過來,他看著薑粵,眉毛緊緊的蹙著,嚴肅認真的問:“你好,我是豐收大隊大隊長崔建國,不知道你是……”
薑粵:“我們進屋說吧,有些話,不方便在外麵講。”
崔建國上下打量薑粵,嚴肅的說:“進來吧。”
他開了籬笆院兒的門,又看著地上的一個個袋子,閃過一絲不解。
薑粵倒是說:“小哥兒,你能幫我把這些都搬到大隊部院子裡嗎?”
剛才去喊人的王二奶奶家的小兒子二話不說,紅著臉動手。
大隊長:“這是?”
薑粵沒立刻回答,眼看小夥子幫了忙,說:“謝謝你幫忙啊,我請你吃糖。”
“不用不用……”
薑粵卻堅定的拉住他,說:“要的,給。”
她沒再多說,跟著大隊長進了辦公室,大隊長其實根本不認識這個姑娘,但是看她的做派,就不是很像本地人。
薑粵深吸一口氣,說:“大隊長,其實我是咱們村子的人……”
大隊長:“???”
他狐疑的看著薑粵,薑粵苦笑一下,拿出了自己生平最好的演技,感謝我當年演過話劇的經驗,感謝真人秀也是有點劇本的,感謝我現在混的是娛樂圈。
一萬個感謝之後,她苦笑著誠懇的說:“隻不過,小時候我爹娘因為我是女娃給我扔了。”
大隊長:“!”
他驚訝,但是卻知道,這種情況不少。
看著姑娘的年紀,正是比較混亂的年代,一般人家養不起女娃兒,都會直接扔到山上。還有的送了人,總之,這種事兒真是不少。
“那你是回來找他們?”
薑粵搖頭,很堅定:“不找。”
她說:“其實我已經找關係查過了,我已經知道是誰了,我這次過來,就是想看看那兩個狠心的人長什麼樣兒。隻是沒想到,正好趕上你們這邊連日大雨。”
她抬頭,目光誠懇:“雖然我已經不是這個村子的人了,但是我既然來了一場,也算是有緣分。所以我想辦法找了一批棉襖。”
大隊長原本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一下呼啦一下站起來,驚訝的看著薑粵。
薑粵:“我不管大人,大人有手有腳,想過好日子可以自己去掙。但是我看不過小孩子遭罪,我自己也是從小孩子過來的……如果不是遇到好心人,我不會有今天的生活。所以我也願意做這個好心人。我托戰友查過了你們村子的名單,但凡是十六歲以下的孩子,我都準備了一件棉襖。我知道可能杯水車薪。但是這是我的心意,我希望能夠起一點作用。”
大隊長:“!!!”
他震驚的無以複加,簡直不敢相信薑粵說了什麼。
他就這麼看著薑粵,好半天才說:“你你你……你捐贈?”
薑粵淺淺的笑,點頭說:“嗯。”
大隊長後知後覺的指著門口的袋子,說:“那些都是棉襖……”
薑粵又點頭,說:“對的,我根據你們村子上戶口的情況準備的,我不知道有沒有沒上戶口的,但是這沒辦法,如果真是這樣,也隻能說是天意了。就勞煩大隊長分發一下了。”
大隊長看著薑粵,沒動,說:“你……”
薑粵立刻說:“我不會說我是誰家的。我實話跟您說,我知道,但是我不會認他們的。他們因為我是女娃就能做出丟孩子的事兒。今時今日,我也不會再跟他們相認。”
大隊長本來想問衣服的事兒,但是薑粵轉換了換題,他也就跟著轉了,隻能說:“你不相認,但是誰家扔過孩子,自己心裡未嘗沒有數兒……”
薑粵:“所以我不會露麵,免得被他們認出來了。他們要是說出我身體什麼特征賴上我呢!我是堅決不會允許自己有這樣的父母的。這次分發衣服,就勞煩大隊部了。”
她說:“我也知道實在是麻煩您,但是我也沒有辦法,說不定我以後還是要來的……所以我真是不好露麵。”
大隊長歎息一聲,說:“你這姑娘啊。”
薑粵在心裡默默的對她爸媽說對不起,她隻是編瞎話,嚶嚶!
對不起!!!
不過大隊長卻抓到了她話裡的重點,她說……以後還有可能再來。
他沉默一下,說:“行,這件事兒大隊部儘快處理,你不知道,你這次真是幫了大忙。”
薑粵淺淺的笑,說:“我隻是想著自己可以儘一點力。”
兩人說這話,王二奶奶貼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她使勁兒的捂著自己的嘴巴,沒想到自己聽到了這麼大的秘密。她立刻就轉動腦筋,琢磨這姑娘多大,那個時候,誰家扔過女娃娃?
我的個乖乖,這個姑娘,怕是不簡單啊。
薑粵簡單的說了兩句,說:“我是文藝兵,我的戰友還在等我,我就不在這邊久留了,大隊長,這些事兒,麻煩您了。”
大隊長:“你這就要走……”
薑粵:“哦對,這一百塊錢!”
她掏出來十張大團圓,說:“這一百塊錢是我捐給學校的,我來的匆忙,來不及去買什麼紙筆,我希望這一百塊錢能給孩子添一些紙筆。”
大隊長真是沒想到,他說:“你就這麼相信我?”
薑粵笑了,說:“我說過的,我打聽過您的人品的。”
大隊長想到自己被認同,也忍不住眉眼柔和幾分。
薑粵:“這次我真是要走了,大隊長,有緣再見。”
大隊長:“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薑粵笑了笑,說:“其實我叫什麼都不重要的,不過告訴您也沒關係,我姓薑。”
大隊長:“謝謝你薑同誌。”
薑粵擺擺手,說:“那我先走了,一切就勞煩您。”
大隊長:“我送你。”
薑粵搖頭:“這不必了,您還是趕緊處理一下外麵的衣服,天氣越發的冷,早一點發下去,大家就早點暖和。”
大隊長:“那我也得送你去村口。”
薑粵:“那好吧。”
他出了門,反手將門鎖上,薑粵似乎想到什麼,說:“我還有點糖,都給您,麻煩您這麼多,謝謝您。”
她掏來掏去,倒是足足掏了兩大把,大隊長不好意思拿,但是薑粵卻堅持:“我不吃糖的,怕胖。本來就是準備來了之後分給小孩兒的,但是好像太早了,都沒看到什麼小孩兒。”
大隊長:“確實,現在太早了……你是在部隊工作的?”
薑粵:“文工團。”
大隊長點頭,覺得差不多,他雖然是農村人,但是做了二三十年大隊長,觀察人還是有一手兒的。這個薑同誌說話做事兒落落大方,手指纖細白淨,身段兒消瘦高挑,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隻不過這氣色著實差了點,不過這倒是都合情理,她來家鄉尋親,心中抑鬱可不奇怪。
“您回去吧,不用送了……”
“你一個姑娘……”
薑粵笑:“真的不用,我戰友在岔路口那邊兒等我。”
她遲疑一下,說:“大隊長,我這件軍大衣留給您吧,我車上還有一件兒。我這件是出門的時候新領的,當然,您要是覺得我是個女人……”
大隊長趕緊的說:“可不敢有這樣的想法,領導人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不過這個衣服我不能要,我這拿你東西算怎麼回事兒……”
薑粵:“您多為村裡人謀福利,多照顧大家就成。一個好的村乾部特彆的重要,彆說是一件大衣,就是讓我再多出點錢,我都願意的。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另外,有句話不好聽,但是我還是要說,我最恨重男輕女,如果讓我知道我捐贈的衣服沒有穿在該穿的人身上,那麼以後真的沒有下一次了。”
她把軍大衣脫下來。搓著手,說:“還真挺冷,我跑過去!”
說完就飛快的跑了起來。
大隊長:“哎,你這閨女……”
他想追,但是薑粵跑的倒是快,一溜煙兒就沒了。
大隊長遲疑一下,又實在是真的不放心大隊部放了那麼多衣服,他想了想,把衣服套上,大隊長是個乾瘦小老頭兒,大衣本來就是寬大的。他穿還一點都不緊呢。
老頭兒穿上了軍大衣,感慨一聲:“這衣服真是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