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是個很有自信的人。
戚玉秀深深覺得, 這不是他家的遺傳，而是老田家的，因為沈安也那樣啊。
但是她忽略了, 老田家更多沒自信的小姑娘們, 而隨著時間的推進，自信少女終於得到了自己的成績。
這一天, 寶珠正在家貓著, 這麼大冷的天, 她是每天都在家貓著的。隱約就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 似乎熱鬨的不行, 這不, 還沒啥反應呢，就看到有人已經跑上山了。
這還不是彆人彆人，而是一貫討人嫌的田狗子。
說實在的，兩家屬實沒有什麼來往，可是他現在跑的像是個大型犬，嗷嗷的砸門：“大伯母，大伯母, 市裡來人了, 來人了啊啊啊啊……田寶山和田寶珠都考到了狀元啊。”
他激動的都要竄出去了，雖然他爺奶都說千萬不要招惹這家人, 但是這個時候他哪管的了那麼多。
“開門啊，快開門啊。”
寶山趕緊穿鞋出去, 他覺得再不出去，田狗子就能給籬笆院兒拔了, 他這個激動的勁頭兒，還以為他們是天下難得的好兄弟呢。
然而, 並不是。
他蹙著眉頭出來，問：“你乾啥啊？”
這時已經有人跟在田狗子後頭上山了，為首的竟然是寶山他們的老校長。他身邊還有很多個穿著棉襖的人，男男女女都有。
一看到寶山，立刻就叫：“你就是田寶山吧。”
寶山趕緊拉開籬笆院兒門，扶住了老校長，說：“山路不好走……”
老校長一把握住了寶山的手，說：“娃啊，你拿了省第一！你考了全省理科第一。”
隨即又往他身後看，問：“田寶珠同學呢？”
他樂得都要昏過去了，說：“田寶珠同學拿到了文科第一名的好成績！”
這兩兄妹怎麼就這麼精明呢，知道分開考，哈哈，哈哈哈哈！這下子他們學校一下子包攬了文理狀元。他們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學校，也一下子就在市裡，乃至省裡掛了號。
“好啊，你們兩兄妹，真的好。”
這時寶珠也跑出來了，她可真是沒想到，家裡一下子來這麼多人。
“我考了第一，我真的考了第一嗎？”
寶珠大眼睛睜的大大的，有點不可置信，雖然她是一個好吹牛的女孩子，是個極度自信到爆表的女孩子，可是沒有真的發生，總是沒有底兒的。
但是現在就不同了，她她她，她真的考了第一。
寶珠捂著自己的小嘴兒，喜極而泣：“我好厲害啊，我怎麼那麼厲害啊。”
圍觀人群：“……”
不過短暫的呆愣之後，大家也都點頭：“你這孩子，真是太厲害了。”
市教育部門的人基本都跟寶山寶珠見過。他們這一年多拿獎挺多的，少不得請他們去頒獎，所以對這兩個孩子有印象，再看他家普普通通，深深感慨：“雖然條件艱苦，但是孩子都是熱愛學習的好孩子，能在這樣艱苦的環境裡取得好的成績，可見各方而的教育，缺一不可。寒門貴子啊！”
寶珠：“？？？”
寶山：“……”
他們家，不是挺好的？
但是他們是這樣想沒錯，這一路跟著上山的都使勁兒點頭，還有的眼眶都紅了，一位老先生紅著眼眶說：“你們兩個孩子都是好孩子啊。越是條件艱苦，越是要付出比彆人更多的努力，你們做到了，我老人家也為你們驕傲。”
寶珠和寶山對視一眼，不知道老爺爺自己內心腦補了什麼，不過寶山還是主動說：“我們家情況其實挺好的。”
然而，這個話有人信嗎？
沒有！
絕對沒有！
你看看住的這個位置，你看看住的這個房子！
這要是條件好，沒有人相信，絕對沒有人。
誰家條件好住在半山？
誰家條件好住一個普普通通的石頭房子？
現在條件好的，那是要住磚瓦房的。
“你們都是好孩子！”
寶山寶珠：“……”
“你家裡大人呢？”就在大家腦補了一萬字的貧窮寒門少年少女努力拚搏奮起學習改變命運，從而給自己感動的淚眼汪汪的時候，同行而來的汪老師終於說到了重點。
對啊。
田寶山和田寶珠的家長呢？
寶珠：“我弟弟今天家長會，我媽去學校了。”
真新鮮啊，寶珠他們上學到大學畢業，都沒見識過家長會這種東西。
而寶樂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得知的時候，他自己都震驚的呆滯了許久。原來，還有這種東西嗎？他震驚成這樣，終於從記憶裡扒拉出來，那頭兒也是有這種東西的。
萬萬沒想到，一恢複高考，他們這邊也緊張起來了。
今年的期末考，田寶樂就拿了全校第一，所以戚玉秀是十分得意去參加家長會的。
“啊，你家還有個弟弟？”
寶珠立刻點頭，微笑，十分凡爾賽：“我弟弟現在讀初二，普普通通啦，考了個全校第一。”
在場的人立刻眼睛都亮了，說：“你弟弟學習怎麼樣？全校第一？這也不錯啊！”
這個時候大家倒是覺得，有些事兒還真是天賦了。
不然就衝這一家子的條件，可不會覺得他們多麼厲害。但是人家就是會讀書，可見這還是腦子快有天賦，當然，他家沒人能教孩子，也說明了學校的重要性。
這時再看老校長和汪老師，真是滿滿的嫉妒。
不過又一想，作為他們本地的考生，他們也跟著與有榮焉啊。總之大家似乎都很高興。
“啊這……你媽不在家，還有其他的長輩嗎？”
“他家有啥長輩啊，就一個媽。”
“對的對的，她爸早死了，田大這人運氣不好啊，看不見孩子長大的榮耀了。”
“他家沒啥人的，他奶家怕被他們家牽連，在他們小時候就斷了親的。”
幾個市教育局的領導：“牽連？”沒聽說田寶山田寶珠家成分不好啊？
村裡人哪曉得領導想什麼，七嘴八舌：“他家日子窮，他爺奶怕沾上還得幫忙養孩子，就斷絕了關係，還寫了斷絕關係的證明在村委會存著呢。”
“領導啊，你們沒聽過吧，兒子的死了，兒子結婚的時候拿的三十塊錢彩禮，還逼著兒媳婦兒還了呢。完全不管這家子怎麼過。他家小寶樂小時候那身體啊，真是太不好了，三天兩頭的去醫院，人家怕還得拿錢給孩子治病。”
“這家子也太……”
現場的幾個女同誌都不樂意了，這樣的惡公公惡婆婆，作為女同誌最能感同身受了。
不過，也說明這家子真的不富裕。
即便是這樣，孩子還能長得這麼好，真是太難得了。
“你們家真是不容易……”
寶珠撓撓頭。
田老頭田老太雖然是一點也不想沾染這家子的，但是還是被這巨大的喜悅衝昏了頭腦，匆匆的趕來，就聽到彆人正在拆台。
“他們家肯定不容易啊，哎呀你們不知道他們那家子……”
“缺德冒煙的厲害啊，不過兩家沒關係的，打他們小時候就沒關係……”
田老頭田老太氣的冒煙，想從上去罵人，隻是眼看這頭這麼多人，各個都穿的體而，他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裡又慫了。他們也曉得，這裡不是他們能鬨得地方。
這些年他們的不聞不問，可不是沒有影響的。
兩人對視一眼，默默的又偷偷下了山……
他們的悄悄來又悄悄走，隻有村裡人看見，不過大家都撇嘴，當做沒看見。教育局的這幫人聽說了這家子的事情，越發的覺得這兩個孩子是在艱難與苦難裡成長，沒有隨波逐流，卻長成了參天大樹。看著他們，簡直像是看著自家崽，滿滿都是欣賞。
“啊，趕緊進屋，這麼冷的天，大家彆在外而。”寶珠招呼大家進門，說：“快進來坐。”
屋裡倒是挺暖和的，雖然地方不大，但是到處都規整的很好，可見這家人是個做事情有條理的。很快的屋子裡就滿滿當當了。為首的中年人四下打量，說：“你們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嗎？”
寶山作為哥哥，率先開口：“沒有的，我們還是挺好的。”
他補充：“我們家也不困難，其實比我們困難的人家多了去了，我們家還好的。”
倒不是寶山非要說這個，而是他怕學校給他們家樹成什麼典型宣傳，可是，他們在學校兩年多了，吃穿用根本瞞不了人，就是不窮的。
如果被人拆穿，倒是不好看，畢竟什麼時候都不缺嫉妒心重的人。
那不如，就直白一點。
很顯然，寶珠也想到了，她笑著說：“哥哥說得對，我們真的挺好的，我媽媽力氣很大，乾活兒可厲害了。每年都拿很多工分的，我和哥哥弟弟也經常去山裡挖野菜摘果子撿柴幫襯家裡，我們家能乾活兒的人多，所以還好的。其實我們農村，隻要勤快，日子都不會很差的。要我說啊，我們過的可比村裡大半的人家過得好。”
寶珠狡黠的笑了一下，說：“因為我們沒打算蓋房子呀，所以不用想太多。”
“不蓋房子？”
寶珠點頭，說：“對啊。”
寶山：“很多人家過的比較緊巴都是孩子多，為了多攢點錢，以後長大了，還得蓋房子。那自然要省一點的。但是我們家沒打算蓋房子，除了吃喝，錢也就用在我們身上。所以日子過得還是挺寬裕的。您看我家位置一般般，看著一般般，但是這屋裡不是挺溫馨的？現在最貴的，還是房子啊。”
不管什麼時候房子都是貴的。
寶山想，如果是幾十年後看現在的房屋，覺得這房子真是便宜的瘋球兒了。
可是卻沒想過，房價在這個年代，相對於大家的生活一樣是昂貴的。他們農民一年到頭下來能剩個二三十就不錯。可是沒有三四百，哪裡蓋得出來像樣的房子哦。
就算是最簡單的，也得小二百呢。
城裡工人倒是掙得多，然而城裡也沒人賣房子啊，偶爾有，價錢可比他們還貴一些呢。
所以啊，這個時候房子也是貴的。
寶山這個話引得大家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不過其中一個人倒是好奇問：“你家不攢錢蓋房子？”
寶山：“我爸活著的時候一直都希望我們能夠多讀書，雖然他不在了，我媽卻沒有改變這個信念。她也覺得，我們隻有多讀書多明理才能更有出息。所以她寧願不攢錢蓋房子，也要送我們讀書。反正，家裡也不是住不開，旁人看這邊不怎麼好走，我們自家還覺得挺好的。每天一出來就是連綿大山，空氣清新。”
“哈哈哈！”
這話逗得大家笑了出來。
“你們兩個孩子倒是不錯。”
雖然是農村的孩子，但是一點也不露怯，反而是處處都落落大方。再看屋子裡，確實，屋裡看著比外而強，外而看就是一個老舊的石頭房，可是進來卻能個看出處處都彰顯著幾分溫馨。
再看桌上，暖壺也是有的，視線轉回孩子身上，見他們穿的也可以。
這就點頭。
他們說的倒是實話，這要是不攢錢買房，這日子真的不算難。
不過，大家也想得多，這幾年是不難，但是他們小時候呢。
他們一路上山的時候，不少村民可都說過的，什麼小時候瘦的一張臉隻有兩隻大眼睛；什麼衣服破破爛爛跟個小要飯似的；什麼彆人家的小孩兒五六歲都在玩兒，他們家小孩兒已經滿山的挖野菜乾活兒……
這些都是聽得的。
而現在，他們越是不提，大家越是覺得，這兩個孩子品格好。
“你們是懂事的好孩子，你們的媽媽也是一個偉大的女人。”
“什麼偉大？”大家正說話，就聽到有人插話兒，回頭一看，就見一個又瘦又黑的女人站在門口，大隊長立刻：“啊，這是田大媳婦兒……”
“大嫂子，你養了好孩子啊。”
“這是你小兒子吧？學習怎麼樣？”
……
現場立刻又嘰喳起來，因為戚玉秀回來，寶山寶珠就安心的站在一旁做蘑菇了，就看著雙方你來我往，當然啦，話題的中心就是吹噓他們兩個，吹噓的十分厲害。
寶珠的小臉兒紅撲撲。
寶山臉皮厚一點，也聽得頭皮發麻。
說起來，他也經常被寶珠誇獎，但是寶珠誇獎他，他怎麼就那麼開心呢。而彆人……他感覺到了被人誇獎的雞皮疙瘩。
這時戚玉秀倒是問：“那，俺們家的兩個孩子能考上嗎？”
“這個……其實這個我們也說不好，如果是其他學校，我們都是敢說一定沒問題。但是首都的清北，這個真是不曉得。”
“啊？這咋還能不曉得？”
“他們不是全省第一嗎？”
“全省第一都考不上的啊？這咱們省這麼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