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本來以為,他是不內疚的。
他沒有辦法給羅子欣其他的什麼,但是他可以給羅子欣尊重和生活,他們兩個互相搭夥過日子,不也挺好的嗎?
但其實……他高估了他自己。
他到底,是做不到的。
尤其是羅子欣用那種欣喜、溫柔、又夾雜著絲絲情意的目光看著他的時候,他心裡更是痛苦難捱,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狼心狗肺的玩意,他是一個醫生,哪怕是獸醫,也懂得“醫者仁心”這四個字,更何況……
要做好一個獸醫,甚至要更有良知、更有道德、更懂得“醫者仁心”這四個字才行。
畢竟,動物是不會說話的,無論痛苦、舒適還是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那麼容易表達出來的,一個獸醫,遠遠比其他醫生更方便對“患者”動手腳,或者做其他的什麼,
但是他從小就立誌於做一個好獸醫。
他成績是很好的,基本上所有的專業都可以任他自己選,但是他卻選了獸醫,那時候完全不敢跟家裡說,直到錄取通知書下來,才敢告訴家裡他學的獸醫,
威嚴老大的父親瞬間老了十幾歲,溫柔親切的母親當場哭暈過去,
他心如刀割,但是已經沒有辦法了,
早在十幾年前,在他一手養大的小黑貓因為寵物醫院一心圈錢而被誤診、不過一個小問題卻被要不對症地治了那麼久、最後痛苦離世之後,他就決定他要做一個獸醫,做一個有良心的好獸醫,
他抱著小黑貓的屍體,哭成了一個淚人,然後下定決心,要成為獸醫,
這是他跟小黑貓的約定。
但是看到父母這般模樣,他確實是極為心痛的,
也因此,在出櫃之後,麵對父母的淚水與痛苦,他還是妥協了,
他找到了羅子欣,這是一個善良又溫柔的好姑娘,他們誌趣相投、愛好相近、共同話題很多,如果和她一起生活,應該是愉快的,
於是他向她求婚,他們在一起了。
婚後,也確實相處愉快,除了性/生/活簡單之外,他們就是最恩愛的夫妻,
他的父母因為愧疚,也絕不會對羅子欣說半個“不”字,
他曾經也滿懷希望地想過,反正愛情總會變成親情,性/生/活總有消失的一天,就當他們是柏拉圖戀愛,提前過親情生活,不好嗎?
他曾經這麼自欺欺人,曾經這麼自私而殘忍,
越與羅子欣相處,他越覺得自己殘忍,越覺得自己……是個人渣。
尤其是當羅子欣用溫柔、喜悅、滿懷期待的目光看著他的時候,
她跟他說孩子,說未來,說理想,說夢,
他的心就如同壓.在巨石之下,痛苦難當。
她想要的,他都給不了她,
他是個人渣。
就是救助再多的流浪動物、獻過再多的愛心、幫過再多需要幫助的人,
他依然是個人渣,
他活的……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真的……越來越厭惡自己……越來越恨他自己,
他害了羅子欣。
如果……如果有什麼……可以補救就好了……
如果……
……如果他死了,羅子欣會不會就這麼解放了?
那個善良的好姑娘,會不會就能夠得到她真正想要的?
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
那個時候,他其實已經活不下去了,自我厭棄幾乎將他逼瘋,
對著羅子欣那毫無所知的漂亮眼眸,他恨不得直接掐死自己。
他是個人渣,
他是個罪人,
他想要補救,
他真的……想要補救。
他是個醫生,哪怕隻是個獸醫,但是身邊的同學同事都是醫生,人脈真的不少,也清楚地知道這一行裡麵的一切“潛/規/則”,
他弄到了一瓶安眠藥,然後寫好了遺書,主要是給他父母的,然後儘可能地給予羅子欣補償,他沒有彆的能夠補償給她的,隻能給她一些物質方麵的補償,
他在那些日子策劃這一切的時候,全款買了一套二手房,贈與羅子欣,讓她與她的小動物們有個落腳的好地方,
這是他唯一能夠補償給她的了。
他將一切交代清楚,然後喝下了那一瓶安眠藥,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他唇角都不由帶上三分笑意,心裡更是有一種解脫般的幸福感,
他沉沉地睡去,再也不醒。
但是——
大約在半個小時之後,他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他的唇角帶著輕快的笑,但是那個笑卻顯得十分陰森可怕,他將那寫好的遺書燒了,然後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宛如孩童般的笑容,
但是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間,變得通紅無比,
不是大紅色,而是那種可怕的暗紅色,如何乾涸的血,
陰森、冷鬱、死氣蔓延,
羅子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然後,她仿佛就被從什麼中彈了出來,
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淚流滿麵,
她沙啞道:“……那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孩子,”謝文涵微微撇開了頭,似乎有些不忍,“那是那東西的孩子。”
羅子欣似乎是愣住了,
然後,她深深地向謝文涵鞠躬,低低道:“謝謝大師。”
她漸漸歸於透明,那種怨氣橫生的樣子,完全不複存在了,
她執念已消,是時候回歸地府了,
謝文涵楞了一下,又道:“你不去看看你的父母了嗎?”
年輕的女子輕輕笑了一下,這個時候,她身邊那些詭異的氣息早已消失,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有幾分生前的溫柔與嬌俏,
“不了。”
“如果大師有空,就替我看一眼吧。”
“謝謝大師了。”
下一秒,她消失了。
加注在她身上的一切已經消散,她是時候投胎了。
謝文涵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手指微動,一道金光追上了羅子欣,然後沒入她的魂體之中,
——祝你下輩子,幸福安康。
謝文涵又用了一些時間,去處理了這小區中的一些,比如說羅子欣的“女兒”和那個東西,其實羅子欣本不應該成為怨靈的,如果不是那個東西的影響,再怨恨,羅子欣也不會成為怨靈,
成為怨靈,往往就意味著魂飛魄散,這不應該是羅子欣的結局。
處理完一切之後,已經快十二點了,
猶豫了一下,謝文涵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東西,然後扔了出去,地麵上開始出現一些無形的符號,謝文涵跟著這些符號走了起來。
他隱匿了自己的身形,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羅子欣的父母家裡。
那一瞬間,他險些沒能認出那兩個老人,
那個在羅子欣記憶裡威嚴又可怕的父親,已經老了幾十歲,他的手裡握著羅子欣的照片,然後躺在床上,對著照片默默流淚,
他用粗糙的手指去撫.摸那張照片,動作十分輕柔,仿佛手中的照片是什麼十分珍貴的易碎品,力道稍稍大一些,這照片就會粉碎一般,
與羅子欣記憶裡的父親相比,他消瘦了太多,雙眼渾濁而無神,隻默默流淚,再也沒有羅子欣記憶裡的威嚴和霸道。
“砰——!!!”
突然,一陣巨響傳來,臥室的房門被人猛地踹開,躺在床上的男人刹那間手忙腳亂,急忙將照片塞到枕頭底下,做出一副沉睡的模樣,
“——羅義!”一個女人衝了進來,她看起來年紀很大了,頭發花白,滿是皺紋,模樣極為凶狠,和羅子欣記憶中那個溫柔小意、輕易不敢大聲說話的母親沒有半分相同。
“欣欣的照片少了一張,是不是你偷拿的?!!”
女人死死地瞪著床上的男人,那目光,仿佛他們是仇人一般。
男人手指微顫,卻不答話,隻裝睡,
女人冷笑一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猛地將男人拽起,然後掀起男人的枕頭,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間,女人的眼睛都亮了。
“……不……不要……”男人幾乎是哀求著說,“菁菁,求求你,給我留一張,給我一張行不行?我給你跪下了好不好?就一張,給我一張好不好?”
男人拽著那張照片,不肯讓女人拿走,模樣卑微極了,他一邊說,一邊動作利落地跪在床上,苦苦哀求,“一張……一張……”
“你做夢——!”那個女人閉上眼睛,淚水無聲地滑落,她死死地咬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做夢!”
“我半張都不會給你的!”
“是你害死了欣欣……是你害死了欣欣……!”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跟我搶欣欣最後的幾張照片?!!”
“你給我滾——!”
女人瘋狂地咆哮出聲,用力地推拒著男人,想要將最後一張照片拿回來。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是個人渣……我是個人渣……”
“求求你……給我一張……就一張……就一張……”
男人抱住了女人的大.腿,他依然跪在床上,那種哀求卑微的模樣是曾經他最為不屑的,但是此時,他卻絲毫不覺得什麼,
隻要能給他一張女兒的照片……
……隻要能讓他再看看女兒……
……什麼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