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在老戚氏麵前,煞有介事地說:“用什麼裝不要緊,禮送到人心裡去才是要緊的。”
老戚氏死死地盯著她,仍然不做表態。
不過是一本劄記,她怎麼可能就放了鑰匙和印章,施晚意也太可笑了些。
施晚意就是純膈應人,其他都是附加所得,坐在堂屋硬拉著婆婆閒聊了好一會兒,才揮袖走人。
陸侍郎實在舍不得劄記,忍了好幾日,也給老戚氏施了壓,但她依舊固執,他又不好為此與老妻爭吵,隻得從自個兒的私房裡挑出好幾件珍奇之物,提出與施晚意交換。
劄記是有價無市,可一般拿到的人寶貝的什麼似的,根本不會賣出去。
施晚意庸俗,不喜歡的、不能變現的寶貝有什麼用,且陸侍郎送來的幾件東西,若賣出去價值遠超過劄記。
沒窮過的人理解不了,有些人日日期盼著暴富,天上會掉餡餅兒,可真拿到了不屬於自己的錢又燙手。
雖然有些自欺欺人,可這轉個手,差價不就賺到了嗎?
施晚意半分不心疼,也不跟公公討價還價,爽快地換了。
這麼來來回回,就到了臘月十五。
府裡的規矩,每個月月中給出下個月的月例,十二月各處的月例,府裡上月已經給過,而臨近春節,不止要拿出正月的月例,還有春節祭祀、節禮、節宴等諸多開銷。
庫房鑰匙沒在施晚意手裡,沒有印章施晚意也不能支府裡公賬上的錢,老戚氏閉眼裝死,擺明了要施晚意掏錢。
此時才是正戲。
但各處,一直等到下午,都沒等到月例送來,連外院陸侍郎那兒也不例外。
一時間府裡上上下下全都在嘀咕,大夫人是不是終於要跟老夫人杠上了。
老戚氏、祝婉君、戚春竹都派了人去施晚意那兒詢問,得到的都是相同的話,“再等幾日……”
他們哪等得了,這在陸家眾人看來,就是她在故意拖延,免不得全都聚到正院來,想要老戚氏做主。
陸芮:“母親!大嫂都說要給我做新衣服,現在還沒見著,怎麼出門做客!”
戚春竹憤憤:“母親,這月例不發,正月如何過?”
祝婉君也苦著臉道:“母親,二郎要與同僚人情往來,就靠這月例呢……”
三郎陸代和四郎陸值也都要與人交際,隻是他們一個存著心事兒,一個自詡讀書明禮,不好說長嫂長短,便都閉口不言。
堂屋裡一片鬨哄哄的,陸侍郎陰沉著臉。
老戚氏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耳朵裡嗡嗡作響,“好了!”
眾人閉嘴,她怒火朝天地質問:“施氏呢?怎麼還沒過來?!”
施晚意此時就在門口,一聽見話,在門外就開朗地應了一聲,“來了來了!”
隨後便踏進門。
“你是怎麼管家的?!”
迎頭就是一聲厲喝,施晚意瞬間住腳,烏黑的眸子呆呆地看著老戚氏,無害又可憐。
陸侍郎嚴肅地問:“老大家的,月例是怎麼回事兒?”
施晚意故意小心翼翼地望一眼老戚氏,囁喏:“母親沒給我庫房鑰匙和支錢的印章……”
陸芮性急,不管不顧地質問:“大嫂你什麼意思?難不成母親還會刻意不給你,讓你用嫁妝填補嗎?”
老戚氏眼一厲,理直氣壯且不慌不忙地說:“我們陸家是有規矩的人家,如何會惦記兒媳的嫁妝?隻不過大郎的遺產也是陸府的,我想著你初上手,儘夠用段時日了,沒想到你……”
話到後來,她滿臉傷心地低頭,還作勢擦了擦眼淚。
前朝今朝都約定俗成的規矩,女子的嫁妝是她自個兒的私產,但丈夫的錢財,屬於家族。
這事兒傳出去,施晚意不占理。
況且施晚意用這樣粗糙的手段,傳出去都得教人笑一句“無能”,名聲好不了。
所以老戚氏有恃無恐。
戚春竹勸慰老戚氏幾句,陰陽怪氣道:“大嫂,你這心眼也忒多了!初初管家,都還沒讓人瞧見什麼能耐呢,野心倒是都看見了。”
“你看母親傷心的……”
其他人也不讚同地看向施晚意,責怪她的不孝。
陸侍郎也不喜她挑戰陸家長輩的權威,眉頭越發緊皺,眼神越發嚴厲。
演戲誰不會,施晚意還天賦異稟呢。
她也一臉委屈,“我還沒說完……”
她相貌天然有優勢,又沒刻意壓著嗓音,聲音一出,仿佛被一群野獸包圍、欺負的小可憐似的。
老戚氏沾眼角的手一頓,給戚春竹使了個眼色。
戚春竹立即便道:“大嫂你還好意思裝委屈,你拿著長兄的錢,卻故意拖著不發月錢,不是事實嗎?”
陸芮附和:“也不看看府裡都亂成什麼樣兒了?”
即便許多人都心知肚明,施晚意一旦填補了,現在是陸仁的遺產,往後可能就是她的嫁妝……
但她們此時義正言辭。
施晚意:“先聽我說一句……”
戚春竹再次打斷她,“真該問問施家是怎麼教養女兒的……”
施晚意像是受不了她們咄咄逼人,忽然爆發——
“能不能聽我說完!”
“叨叨叨,叨叨叨!就你們能叨叨!”
戚春竹驚得瞪大眼睛,光張嘴發不出聲音。
誰都沒想到柔弱的施晚意會突然爆發,堂屋霎時一靜,所有人都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施晚意知道,原身這溫柔的形象在陸家是徹底撿不起來了。
不過撿不起來就撿不起來,走出陸家,她還是個嬌滴滴的溫柔娘子。
沒人再打斷她,施晚意這才轉向公爹陸侍郎,“母親沒給我庫房鑰匙和支錢的印章,我也確實拿著夫君留下的遺產,可夫君那些錢早晚會用完,兒媳不想教母親小瞧了去,就想著開源節流。”
“我好聲好氣地說給母親、弟妹的,隻不過是晚幾日,何時就是故意拖著了?”
陸侍郎收起驚色,問:“如何開源節流?”
施晚意一臉“終於問到點上”的神情,眉飛色舞道:“我用我的嫁妝錢,在城南買了處大宅地,用夫君留下的錢做了三十架織機,又添了些錢,買了許多染料,如今已經招了三十多個織娘在織布。”
“年後我打算將染布的活計也坐起來,還打算多雇些繡娘,不止能賣,也能供給咱們府裡。”
“雖然七七八八花出去,現下手裡頭是緊些,不過無妨,我有目標,先賺他個十萬兩,到時候咱們府裡這點兒月例,都是小事兒!”
“下一步就是將織坊開遍整個大鄴!”
“……”
“……”
她可太自信了……
她懂做生意嗎?
陸家所有人都教她的豪言壯語打的猝不及防,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陸侍郎也好一會兒才從失語中找回些理智,開口:“你……”
施晚意像是極明白他的想法,接道:“父親是擔心咱們沾上商戶的名頭,被人說與民爭利吧?”
陸侍郎:她不說,他一時還沒想到“與民爭利”。
“父親放心,我早就想好了。”
施晚意成竹在胸,言之鑿鑿:“我好歹是太後娘娘的娘家侄孫女,各家肯定會賣我麵子,買我的布和繡品,賺得就儘夠了。到時我的織坊再織些粗布,便宜賣給百姓,我又讓好些織娘繡娘有了營生,肯定不會影響咱們家書香門第的名聲!”
她可真是周全又機靈……
老戚氏盤算著她得花出去多少錢,隻覺得喘不上氣,指著施晚意的手顫抖良久,才吐出一句:“敗家子,你個敗家子……”
施晚意委屈,“母親,我這都是為了府裡……”
為了府裡……
陸侍郎閉了閉眼,深呼吸,再深呼吸,還是沒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陸家做了什麼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