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些實差,有些實績,哪怕慢慢熬,陸仲也甘願。
然陸侍郎卻依舊質疑他,“以你的能力性情,不如老實待在太學,也免得惹出禍患。”
永遠是這樣。
陸仲攥緊拳,倏地抬頭,質問:“父親,我刻苦,謹慎,無論是求學還是為官,未曾得罪過一個人,真的有那麼差嗎?”
陸侍郎塞住稍許,冷聲道:“你若是真有能力,自然會有出路,何須求我疏通?”
陸仲心被刺痛,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低聲下氣道:“父親,就這一次,哪怕是府裡出些錢,我自己去疏通。”
“您總不希望,我挪用妻子的嫁妝,傳出去影響府裡的名聲吧?”
“混賬東西!”
書打在陸仲額頭上,他卻沒有動彈分毫。
陸侍郎重名聲,尤其還是有可能更上一層樓的重要時期,當然不希望陸家傳出任何有礙他名聲之事。
兩刻鐘後,陸侍郎回到後院,與老妻“商議”此事。
老戚氏不滿庶子占她親生子女分毫的資源,堅決反對。
·
施晚意睡到自然醒,睜開眼發現懷裡多了個胖崽,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是怎麼回事兒,鬆開她,趿拉著鞋下地。
而陸姝身上沒了壓迫,吧唧吧唧嘴,翻了個身,繼續睡。
施晚意隨便披了件外衫,走到外間,倒了一杯溫水喝。
宋婆子聽說她醒了,過來輕聲稟報:“娘子,今早二郎君和老爺在外院書房說了很久的話,晚些時候,老爺去正房待了一盞茶的時間,走後老夫人便發了一通火。”
施晚意如今在府裡,消息比剛回來時靈通。
是以外院發生的事兒,內院發生的事兒,都有人向她示好,悄悄告訴她。
他們具體說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不過若是與施晚意相關,她早晚會知道。
施晚意便也不著急,“先端早膳來。”
說是早膳,幾乎和午膳一個時辰了。
施晚意正吃著,內室有了動靜,不多時,陸姝睡眼朦朧地掀開簾籠,踩著鞋走出來。
她不好好穿鞋,人迷迷瞪瞪地,邁了幾步,“撲通”趴在地上,一隻鞋飛到了旁邊。
施晚意笑不可抑,“這年節都過了,你還行這麼大的禮請安,母親好生感動。”
陸姝趴著抬頭,瞪她一眼,爬起來才發現鞋沒了,單腿蹦過去找鞋。
她不發脾氣,施晚意還欠欠兒地撩閒:“看在你這麼孝順,跟我說說,你有什麼事兒。”
陸姝哪是真的有事兒,但她坐到桌邊,還真想起一事,問:“不是要給丁姨娘相看嗎?你不喜歡她,早早送她出府多好。”
“你不會是忘了吧?”陸姝小眼睛滿是懷疑。
“又不是多重要的人,我為何記掛著她的事兒。”
施晚意將“忘了”說得理直氣壯。
陸姝再不願意不承認,她也貪戀著生母的懷抱,忍氣道:“那現下想起來了吧?何時去看?”
施晚意不緊不慢,“誰著急了?等我空閒再說。”
“你整日吃吃睡睡,能有什麼忙的?”
施晚意驕傲地抬頭,“我有織坊要管。”
陸姝:“……”
織坊竟然還沒倒呢?
“我還有個醫館。”
“還有莊子,很快就兩個。”
“我還管著陸家中饋。”
這麼一細數,施晚意覺得她好忙啊,她怎麼這麼多事兒。
“……我有眼睛,你明明都甩給了彆人。”
陸姝一臉“你騙不了我”的神情。
施晚意回以“你不懂我”的眼神。
論厚臉皮,再來兩個陸姝也敵不過施晚意。
陸姝捏著勺子在粥碗裡攪,鬱悶不已。
施晚意瞥她一眼,道:“你看中的那個金吾衛參將,得下個月春暖了去看。”
陸姝不解:“為何一定要春暖。”
施晚意笑而不與。
陸姝露出嫌棄之色,“你笑得好奇怪。”
“你還小,不懂。”
施晚意確實更喜歡斯文的男人,可又沒人規定,隻能喜歡斯文的。
野性的……
也很好嘛。
午後,正院的婢女挨個院子通知——
“老夫人有正事,傍晚請安時,闔府一起商議。”
施晚意有一個多月未見到老太太了,竟然還有幾分想念,應得痛快,去正院也早。
但她竟然不是第一個,戚春竹和陸芮皆在。
施晚意坐在左側第一把椅子上,問兩人:“三弟妹,妹妹,可知道母親今日招咱們過來,有何事商議?”
戚春竹和陸芮對視一眼,隨後戚春竹道:“大嫂,今日的事兒可關係到咱們幾房的共同利益,你可要清醒些。”
施晚意挑眉,“什麼事兒啊?”
“二房想要一萬兩疏通關係。”戚春竹說起來還震驚不已,忍不住譏誚道,“也太過異想天開了。”
施晚意捂嘴驚訝,“真的嗎?一萬兩?”
戚春竹氣憤,“一萬兩可不是小數目,憑什麼公賬出。”
施晚意附和:“就是,二房花了,咱們不就花得少了嗎?”
戚春竹點頭,點到一半覺得不對,粉飾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一個府,總歸是要公平些,不然難以服眾。”
施晚意擺擺手,大喇喇道:“三弟妹你跟我還作假什麼,咱們誰不知道誰?”
戚春竹噎住,記著正事兒,忍了,“大嫂,一會兒你態度得堅定些。”
施晚意肯定點頭,“自然。”
戚春竹得到她的表態,目的便是達到了,懶得跟她多說話,直接扭過頭去。
稍晚些,二郎陸仲、三郎陸代和四郎陸值也都過來。
三人皆客客氣氣地向施晚意拱手問好。
施晚意對三郎和四郎態度尚可,對陸仲卻是一改先前的客氣,甚至有些冷淡。
陸仲麵上似是難堪,垂頭一言不發,徑直走到施晚意斜對第二把椅子上坐下,空出本該屬於陸仁的首座。
三郎和四郎相互看了一眼,神色不明,隨之坐到他下首。
倒是戚春竹,嘴角上揚,又平下。
陸家二代所有人都齊了,陸侍郎和老戚氏方才從後頭走進正堂來。
陸侍郎隻正襟危坐,老戚氏冷漠地掃過陸仲,道:“我還在病中,都沒能好好休養,全都是為了二房的事。”
她一開口,便先指責二房,給陸仲施壓,隨後才道:“今日叫你們來,是為二房要一萬兩疏通,平級調動的事兒。陸家這輩兒就你們幾個,將來也得你們頂立門戶,理應共同商議。”
平常都是長輩的一言堂,這時候又要公允。
施晚意垂眸,好笑。
而老戚氏冠冕堂皇道:“都說說吧。”
陸家眾人麵麵相覷,無人先出頭。
施晚意沒有顧忌,當即道:“我不讚同。”
陸仲無法相信似的抬頭,“大嫂?!”
戚春竹一個勁兒給三郎陸代使眼色,想讓他也表態,然三郎盯著前方地磚,並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陸仲勉強恢複平靜,不受她的影響,轉向父親,“長兄去世,我便居長,理應兄弟扶持。如今三郎和四郎皆在讀書,隻有我一個兒子出仕,若隻待在太學,如何幫扶父親和弟妹。”
他的說辭,和在外院書房時不同,卻也更容易觸動陸侍郎。
陸侍郎神色有了些許變化,若有所思。
然老戚氏可不信任庶子,出聲打斷道:“你不當家不知當家難,一萬兩,咱們府裡便是有些家底,也拿得艱難,難不成你自己能力欠缺,便要闔府為了你勒緊腰帶嗎?”
陸仲繃緊下頜,良久才麵帶痛苦地看向陸侍郎,“父親,這些年兒子如何努力,您就半分沒看在眼裡嗎?天啟五年,我選官,京中好幾個實缺,您視而不見,還不準我外放,我好不容易才托嶽家的關係進了太學。”
那一年,三郎陸代進了國子監三品以上官員子弟才能進的學堂,陸侍郎和老戚氏費了不少功夫。
陸侍郎沉下臉,“你在責怪我?”
老戚氏也不滿地看向他。
至於那年得了好處的三郎和戚春竹,卻是不好說話。
“兒子不敢,若是有辦法,我定然想謀更高的官職,一萬兩怕是都不夠疏通。”
陸仲低垂著頭,渾身透著無力。
陸侍郎不言語,老戚氏則是看向戚春竹。
戚春竹悄悄碰了碰施晚意,與施晚意使眼色。
施晚意意會,坐直,拿出長媳的氣勢,斬釘截鐵道:“父親,母親,二弟還年輕,以後總有機會,我不讚同拿這麼多錢為二弟疏通關係。”
戚春竹順著她的話點頭,然而施晚意下一句話便讓她的表情僵住。
施晚意道:“府裡多處陳舊,我本來還想稟過父親母親,修整一番,錢都給了二弟,拿什麼修整?”
陸侍郎、老戚氏等人皆一言難儘地看她。
戚春竹小聲道:“大嫂,此時不是說修整宅子的時候吧?”
施晚意看她,隨即恍然大悟,轉頭更沒眼色道:“花園還跟幾年前一樣,我也看膩了,最好一並拔了重新種。”
陸家眾人:“……”
而陸仲失望地看向父親,苦笑,“父親,兒子的前途甚至都沒有修整宅子重要嗎?”
陸侍郎臉色難看,眼神警告施晚意後,道:“不可鋪張浪費,府裡暫時不用修整。”
施晚意明晃晃地失望,但馬上又道:“就算不修整宅子,四郎和妹妹年歲都不小了,總要成親吧?還有人情往來,府裡諸人花銷,萬一再有個災年……”
她說著,像是瞬間預見到未來種種麻煩,憂患意識一下子升到頂點,急忙甩脫,“賬上沒錢,我管家豈不是為難?正好今日都在,我跟父親母親辭去管家的差事。”
陸侍郎嚴厲道:“莫要兒戲。”
施晚意委屈不已,“都要沒錢了,日子怎麼過……”
陸家眾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根攪屎棍。
施晚意一派純良:誰讓老太太放她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