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晚意摘了一小抱野果,便收手。
婢女托著她的左手,扶她下方凳,不敢握重了,“娘子,手還疼嗎?婢子們帶了藥膏出來……”
施晚意踩到地後,展開手心給婢女看,“我阿姐舍不得打我。”
她手心白嫩如初,一點兒被抽過的痕跡都沒有。
陸姝就淒慘多了。
“藥膏給陸姝送去吧。”施晚意同情道,“今日遲到,我們娘倆兒就挨了阿姐的打,估計她往後跟著阿姐學武,少不了摔摔打打。”
婢女點頭,“是。”
又問:“娘子,咱們回去嗎?”
施晚意不想這麼早回去,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白蘑菇上,道:“采些蘑菇,正好明日孝敬母親。”
施家不缺錢,她親手采的蘑菇不值錢,心意無價。
婢女都隨她,跟著她沿著林子外圍往回踩蘑菇和一些野菜,時不時提醒幾句——
“娘子,這個蘑菇不能吃。”
“娘子,野菜得掐尖兒,莖老了。”
“娘子……”
施晚意,半點兒不覺得她多嘴,情緒始終很輕快平穩。
薑嶼在原處,含笑看著她們漸漸走遠,直到她們的的身影隱入山林,方才收回目光。
不過,施晚意挨打……
薑嶼垂眸,靜立片刻,步入林中。
陸姝十圈兒跑玩,也不管滿頭汗,催著要進山打獵。
施春濃帶足了護衛,自然不會在外圍,領著陸姝和方既清直接深入山中。
陸姝腿短,頭一次打獵,不知不覺就與姨母拉開了距離。
她要強,悶不吭聲地緊跟著。
但山裡路不平,草叢裡說不上藏著什麼,她沒有經驗,一不小心便絆到腳。
方既清關鍵時刻拉住她的手臂,叮囑她:“小心些。”
“謝姨父。”
陸姝本來以為她和姨父都是拖後腿的,沒想到姨父步履從容,還能在她要摔倒時順手撈她一把。
他們身邊有護衛保護,前頭施春濃並未關注,雙眼如鷹隼一般,盯著地上的腳印道:“應該不是結對而行。”
護衛拿著根長樹枝戳地上的一坨野豬糞便,“娘子,沒走多遠”
施春濃道:“追上去。”
他們行動迅速且有序,立即便有動作,而陸姝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做,會不會打擾他們,腳步便有些忙亂。
方既清平靜道:“你姨母性子直接,顧及不到你便主動過去,沒必要獨自猜想。”
他說完,便快步走近施春濃。
陸姝趕緊也小跑向姨母,磕磕絆絆但好歹沒有摔倒。
施春濃腳下未停,瞧兩人一眼,道:“跟緊了。”
陸姝一聽,脆生生地答應:“好。”
這片山林是在山脈的邊緣,野獸大多都在大山深處。
外圍常見野雞野兔,能碰見落單的野豬屬實是難得的運氣,一行人追著足跡,行了許久,期間順手打些傻嗬嗬撞上來的小野物。
可即便隻是野雞野鴨,也足夠陸姝興奮,一句累沒喊過,還完全不怕血。
待到聽到野豬的動靜,護衛們散開包圍,以免野豬逃跑,她一雙小手捂住嘴屏住呼吸,兩隻眼睛滿是激動和躍躍欲試。
包圍圈慢慢縮小,野豬出現在眾人的視野內。
落單的是一公一母體形相差一半的兩隻野豬。
公野豬極警覺,一察覺到危險,便橫衝直撞地衝過來。
硬挺的毛、嘴邊的獠牙都凶悍非常。
施春濃看陸姝不害怕,便沒拿弓箭,接過專門打造的獵矛,上前一步,對方既清和陸姝道:“我來,退後。”
她身形並不十分高大,可手握獵矛擋在兩人前麵的背影極為可靠。
方既清毫無障礙地“躲”在她身後,全神貫注地看著她。
說話的功夫,野豬已經衝到近前,施春濃當即迎上去,舉矛刺向野豬眼睛。
野豬低頭拱她,躲過這一矛。
陸姝看到野豬拱向姨母,緊張地吸氣,“嘶——”
下一瞬,施春濃便調轉矛頭,紮進地裡,借著矛杆的支撐,翻躍而起,躲過衝撞地同時一腳踹在豬頭上。
野豬頭一歪,橫倒兩步,停了向前的衝勢,被激怒,更後腿一撤,轉身更凶悍地衝向她。
而施春濃一個跟頭翻身落地後,矛乾脆利落地狠刺向野豬脖頸。
野豬皮厚,但鋒利的矛頭依舊□□地插進頸項。
“嗷——”
公野豬掙紮不斷,眼看就要脫離矛頭,施春濃下盤紮穩,雙手緊攥矛杆,使大力狠插下去。
全程,護衛們隻在一旁作防護之勢,並不插手擾亂她。
陸姝目露崇拜,“哇——”
方既清亦是看著她矯如猛虎、颯如獵豹的英姿,移不開視線。
當年她擋在太後身前,站在比武場上,皆是如此。
所幸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內宅沒有磨平她的棱角。
這時,另一頭的母野豬被公野豬的慘叫聲激得亂撞,也衝向施春濃。
公野豬還未死,掙脫了施春濃的長矛,頂著血淋淋的傷口拚死撞向她。
“姨母,小心!”
陸姝驚呼。
護衛們欲上前阻擋,一支鋒利的箭從側方呼嘯射進,擦著野豬後腿皮肉而過,直插進野豬前方的地上。
箭羽震顫,野豬驚嚎,急停躲避控製不住身體,豬頭搶地。
施春濃餘光瞥見,咬牙喝罵:“哪個不講道義的!敢搶我豬!”
她這性子,哪容彆人搶她獵物,怒氣加持,手上使儘全力,加快速度解決這頭公野豬。
待到公野豬轟然倒地,她抽出手立馬矛頭指向另一隻母豬。
那一箭之後,並無第二箭,隻是教母豬衝勢緩了。
護衛們見她沒有危險,便緩下動作,一邊警惕一邊看向箭來處。
方既清目光不離施春濃,陸姝卻是好奇地跟護衛們一起看過去。
草木掩映之處,分明是昏暗的山林之中,一身玄色勁裝的薑嶼鋒利儘去,眉眼如畫,氣質風流,持弓不疾不徐地走過來,仿若雲開月明,霎時清爽。
他身後跟著幾個護衛,威風凜凜更甚施春濃身邊的護衛。
是誰啊?
陸姝滿眼疑問。
正中,施春濃占上風,馬上便要拿下那頭狂暴的野豬。
薑嶼走到方既清,掃一眼陸姝。
這是施晚意的女兒。
他的目光清風拂過一般,陸姝沒覺得冒犯,眨眼看他。
施春濃提矛刺入野豬脖子,方既清轉向薑嶼,對陸姝道:“姝姐兒,這是我師弟,拜見你薑世叔。”
陸姝聞言,端正一禮,“拜見薑世叔。”
愛屋及烏,薑嶼態度和緩,“今日未料到小輩在,沒有合適的見麵禮,待到回京,我補送一份到你家中。”
陸姝推辭。
“長者賜,儘管收下便是。”薑嶼溫和地說完,便看向師兄。
方既清瞧他裝腔作勢,自不能拆穿,轉對陸姝道:“無妨,收下便是。”
陸姝隻得應下道謝,“謝薑世叔。”
薑嶼應了一聲,戲謔道:“師兄當年也殺過幾個敵兵,不至於弱到靠嫂夫人保護吧?”
方既清睨他,淡淡道:“我善文,春娘善武,夫妻之間,自不必分得太清楚,師弟未婚,不懂夫妻情趣。”
薑嶼:“……”
一刀精準,戳他痛處。
但薑嶼豈是軟弱之人,輕描淡寫地回道:“文武不通。”
陸姝仰頭看著兩個大人,總覺得有無形的刀光劍影。
而那頭,施春濃了結了母野豬,拔下長矛便氣勢洶洶地轉身,一看清薑嶼的臉,先是皺眉,隨後冷聲問:“薑二郎,你方才在乾什麼?”
薑嶼有禮道:“嫂夫人,危急之下,才有此舉,還請見諒。”
他當然不會搶人獵物,隻是稍阻一阻那野豬行進。
施春濃有些吃軟不吃硬,他又是外人,到底不好太不客氣,一句“多管閒事”吞下,轉開眼,叫陸姝過來。
陸姝顛顛兒跑過去。
施春濃矛尖在野豬身上劃過,給她講什麼地方是要害。
陸姝聽得認真。
薑嶼目光落在陸姝身上,“這孩子勇氣可嘉。”
方既清冷淡道:“可惜非你親生。”
“……”
薑嶼乾脆拋了君子之風,回敬道:“師兄確是比我強上許多,眼見要而立之年,便可享兒女環繞膝下之福。”
方既清背在身後的手緊了緊,問他:“你來此便是為了挖苦我?”
薑嶼問:“嫂夫人打二娘了?”
方既清微訝,“是有此事,她們姐妹之間玩鬨,你還要討回來不成?”
薑嶼當然不會那麼沒有風度,隻隨口道:“日後二娘若是欺負了姐姐,也請師兄莫要見怪。”
畢竟看起來,還是施晚意機靈。
方既清:“……”
薑嶼適可而止,言入正題:“是有一事提醒師兄,陸仁的事,恐會牽連,還是讓施家和嫂夫人出力,早些接二娘回去吧。”
他臉上就差直接寫上“假公濟私”幾個字。
方既清一言不發。
薑嶼話說到,便看向施春濃,出言告辭。
施春濃目送他離開,亦是莫名其妙,轉頭問方既清:“你們兩人又算計什麼呢?”
方既清無奈,“春娘,師弟行事,我向來沒有置喙的餘地。”
意思就是,薑嶼說了算,他隻是聽信,很是無辜。
師兄弟之間,兩肋插刀,有事對方背,正合適。
都是為了他早日得個一女半子。
方既清道:“師弟是與我說了件事,回去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