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此後,便聽到了那小姑娘敏感偏激情緒下的指責。
施晚意沒有粉飾太平,薑嶼絲毫不意外。
他們之間的相處,都帶著一張“麵具”,可又何嘗不是真實地展現?
這世上就是有人,一身晴朗。
施晚意的雙眼清晰地昭示,她其實是個很分明的人。
隻是……
薑嶼想到施晚意說“夫姓陸”,笑意淡了些許。
他本打算直截了當地逮到人,麵對麵開誠布公。
現下,他心裡吃味,便又起了些壞心。
薑嶼抬眼看向施晚意離去的方向。
芙蓉園的路線全在他腦中,薑嶼心念一轉,走進另一條小徑。
施晚意離了那幾個人,想起他們說“薑嶼來了”的事兒,再瞧周圍美景,便沒那麼怡然,生怕一個不巧,撞上不該撞上的人。
走來走去,屬實不安全,還不如找個景致好的地方,賞景,順帶避開薑嶼。
施晚意環顧一圈兒,最終視線定在曲池中的水榭上。
水榭算是四麵環水,但並不是完全一覽無餘,支撐水榭的四根巨大的粗壯柱子旁,都有兩尺左右寬的花窗,窗裡垂著白色輕紗幔。
施晚意的衣服又不是格外鮮豔的顏色,坐在紗幔後,應該極容易隱藏身形。
而要到達那座水榭,需得從曲池上的木棧道過去。
此時周圍沒什麼人,施晚意便打算徑直走向棧道。
然而她剛繞過一棵巨大的槐樹,便倒吸一口涼氣,趕忙退回到樹後。
薑嶼就在前麵!
她兩個婢女還遲鈍地不明所以,施晚意躲在槐樹後,擺手讓兩人彆站在那兒。
槐樹再粗,也不可能躲下三個人。
兩個婢女便退後,隱藏到兩丈外的假山後。
待她們藏好,施晚意探出頭,悄悄看向前方。
嗯?
人呢?
剛才還在呢?
施晚意探出更多,來回張望,尋找薑嶼的蹤跡。
確實沒有薑嶼的身影。
她應該沒看錯。
可一眨眼的功夫,人怎麼就沒了?
施晚意歪著身子,看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迷惑。
“在找我嗎?”
耳後突然響起熟悉的、帶著笑意的清越嗓音。
施晚意一激靈,猛地側頭,嘴唇一下子撞在身後人的臉側,又飛快地退離。
薑嶼勾唇,“二娘好生熱情。”
施晚意心跳幾乎停擺,腦子發懵,不由自主地腿軟。
她馬上就要跪倒在地時,一隻有有力的手臂撈起她的腰。
薑嶼還攬著她,輕輕掂了掂,才摟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聲說:“重了些,怪不得這麼軟。”
像個登徒子。
施晚意背緊密地靠著薑嶼的胸膛,咬著銀牙叫破,“薑嶼。”
“是我。”
這是她叫的第一聲名字。
薑嶼喑啞,彆樣地勾人,“是我……”
氣息吹在施晚意後頸,那裡幾乎透明的細小汗毛不禁立起。
薑嶼看著那可憐的絨毛輕笑。
身後有輕響。
薑嶼耳朵一動,側頭,冷淡的眼神瞥向身後。
是施晚意的兩個婢女。
兩個婢女一瞬間被他的眼神嚇住,可還是忠心地繼續靠近,“娘子……”
施晚意聽到聲音,才想起還有她的婢女。
她沒那麼厚臉皮,便眼神示意兩人“沒事”。
這裡隨時有可能出現的彆人,施晚意也不想教人看見她和薑嶼這樣親密,便搶先反咬一口:“薑嶼,你如此蒙騙我,我與你沒什麼好說的,你鬆開我。”
薑嶼從容道,“二娘,你我半斤八兩,你忘了嗎?你告訴我你姓燕。”
“我是女子,在外有些隱藏也是為安全,你呢?”施晚意強詞奪理,“你若是個君子,為何不將真實姓名據實已告?”
薑嶼輕笑出聲,“溫香軟玉在懷,二娘竟然還指望我是君子?”
隨即,他故作訝然,“你與我共入羅帷時,難道真的覺得我是君子?”
誰和他共入羅帷?最怕流氓有文化,施晚意無言以對,氣罵:“你不要臉。”
野獸捕獵,總是會咬住獵物的後頸,壓住它,教它再掙脫不得。
薑嶼看著她露在外的一截頸子,語氣狎昵甚至有幾分輕薄,“還有更不要臉的……”
施晚意:“……”
人不要臉,堪稱無敵。
施晚意有所顧忌,受不了光天化日之下這樣,隻能暫且服軟,“彆在這兒,去彆處說話。”
薑嶼一副百依百順的樣子,縱容地答應:“好。”
但他沒有放開施晚意,直接抱著她走出槐樹後。
剛才好歹還有棵槐樹擋著,現在但凡有個人,都得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施晚意心都要跳出來了,緊張、警惕地打量著周遭。
等到薑嶼踏上木棧橋,施晚意一滯。
好嘛,她竟然給自己選了個“好”地方。
他們兩人進入水榭後,幾個護衛方才從幾個方向彙向木棧橋入口,兩個護衛暫且帶離施晚意的婢女,其他護衛便守在附近,以防萬一。
水榭裡,入口處一左一右的兩根柱子旁,皆擺著兩盆小型盆景。
現如今,右側的盆景在靠椅上,施晚意坐在本來放盆景的方幾上,與薑嶼麵對麵,四目相對。
薑嶼好整以暇,“二娘想說什麼?儘管說便是。”
施晚意膝蓋在他腰側,十分沒有安全感,又向後蹭了蹭,背緊貼著柱子,依舊沒能拉開距離。
她恨不得變成一張紙片,糊在上頭。
可惜,不可能。
施晚意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你說半斤八兩,也有道理,我們就算扯平了,日後兩不相欠,各自安好……”
薑嶼平靜地看著她,並不打斷,想聽她這紅唇裡能說出多沒有心的話來。
施晚意教他這麼看著,像是被看透了似的,越來越虛,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薑嶼盯著那一抹朱色,視線驀地灼熱,清越的聲音低沉下來,“說完了?”
“我……”
她剛吐出一個音節,薑嶼便壓下去。
施晚意推他。
薑嶼便抓住她的手,按壓在她身側。
施晚意掙紮,薑嶼也逗弄似的由著她。
兩人的手糾纏追逐,鼓弄得紗幔一起一伏,不斷顫動。
忽地,施晚意的手停住,眼睛也瞪圓。
岸上,由遠及近地響起一群少女無憂無憂的、銀鈴般的談笑聲。
越來越近……
幾乎就在她身後。
“水榭裡有人嗎?”
“看不清楚,應該沒有吧?”
“我們要不要上去坐坐?”
……
外麵那幾個單純的小娘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話,絕對無法想象,水榭裡兩個成年男女做著多不純潔的事兒。
施晚意不知道薑嶼命人在周圍把風,不會真的讓人上來打擾。
一麵是小娘子們無知無覺地說話聲,一麵是貪求無厭的含糊不清,兩種聲音絞結,清晰地入耳。
隱秘的,隨時有可能被人發現的刺激,瘋狂地衝擊著她的神經。
太刺激了……
刺激得人都快麻了。
明明隻是親親,可施晚意隻要一想到她們會進來,會發現兩人的事,便腳趾蜷縮。
想要合緊膝蓋,沒能成功。
腦袋裡一片漿糊。
實在受|不住,施晚意兩隻手死死地攥著他結實的手臂,聲帶哭腔,壓抑地罵:“你怎麼這麼瘋!”
“這便瘋了?”薑嶼渾身的熱|血都在燃燒,眼中的光熱烈而懾人,“哭了嗎?”
他絕對舍不得她傷心難過地哭,可此時此刻,薑嶼隻想要欺負得更狠。
似乎隻有這樣,施晚意這個沒良心的,才會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情。
薑嶼甚至碾磨著她的唇,誘道:“卿卿,叫出來……”
卿個鬼!施晚意勉強找回一絲理智,得了絲空隙,軟軟地斥道:“做夢。”
薑嶼咬了咬她的唇,輕笑聲溢出喉嚨,“就知道你慫。”
施晚意受不得激,眸中蒙著一層水色,瞪薑嶼。
岸上,那幾個小娘子達成了共識,要到水榭上來。
護衛要出來製止,薑嶼卻擺手示意他們不必理會。
而施晚意一無所知,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薑嶼稍稍離開她,看她緊張的模樣,情不自禁地又碰了碰她的唇,商量道:“我打發了她們,二娘答應我,稍後不能動,可好?”
施晚意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放輕呼吸,狠狠瞪薑嶼一眼,“快去!”
“那便是答應了。”薑嶼又退後一步,便要踏出紗幔。
“等等。”
薑嶼挑眉。
施晚意閉了閉眼,小聲提醒:“口脂。”
薑嶼拇指沿著唇角擦過,一笑,猛地靠近她,幾乎氣聲道:“二娘要是動,我就將你拉出來,昭告我們的關係。”
施晚意心一緊,可他說完就踏出去,她隻得儘力攏起裙擺,縮起身體,免得教人看出來。
而那幾個小娘子沒想到水榭中有人,還是個朱唇似血,俊的幾近妖冶的男人,一時間全都呆在棧道上。
“你、你……”
沒有一個小娘子能說出完整的話,全都害羞地結結巴巴。
“勞煩止步。”
薑嶼疏離地開口。
施晚意卻是一抖。
隻因為紗幔後,薑嶼冰涼的手指觸上了她的小指。
偏偏有他那句話,施晚意根本不敢動。
薑嶼沒有立即對那幾個小娘子說下一句話,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以作提醒,而後食指沿著她的小指外側,緩慢地向上滑。
初夏的天兒,冰涼的小蛇一樣的滑膩觸感。
施晚意吞咽口水。
食指滑過小指指節,又沿著手掌外側,繼續向上滑動。
指尖到哪兒,便帶到哪兒一片酥麻。
直到施晚意的小指戳進他的手心,拇指和中指上下輕輕掐住指根,勾纏、摩挲……
慢慢地,細嫩的手指全都包裹在他的手心。
“在下與友人約好,在此等候,不便讓出此地給幾位,還請見諒。”
冷淡有禮地說著話,薑嶼的拇指指腹輕柔地撫過手背與手指相連處的骨節。
施晚意眼睜睜看著他裝模作樣,抽了抽嘴角,沒注意控製手指,在薑嶼的手心劃過。
他好像在做什麼刺激的事兒,喉結迅速上下滾動了一下。
施晚意:“……”
這人撕開了兩人之間蒙的那層紙,仿佛徹底打開了某個大門,整個人都透出一種從沒有過的風……騷。
她竟然用這種詞形容一個男人……
施晚意呆了一瞬後,暗罵一句:妖孽。
然後便破罐子破摔,空著的手攥著裙擺,眼睛一閉,木頭一樣,隨他便。
棧道上,幾個小娘子麵皮薄,立即便要退出去。
但她們走出棧道後,又忍不住回頭瞧。
視野中已經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就像她們來時一樣,水榭裡完全看不見有人存在。
可她們心頭隱約生出幾分異樣來。
總覺得……裡麵是不是還有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