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流言四起。
滿京城都在傳,前瀛洲刺史陸仁找到了前朝河間王丟失的一筆軍餉,並用於瀛洲賑災。
而他之所以得急病英年早逝,也與此事有關。
具體細節,不甚清楚,流言的源頭,無從找起。
人們都信一個道理,無風不起浪。
是以議論起來,皆有鼻子有眼。
早晨,陸侍郎、二郎陸仲出門上值,此事還未發酵。
午間,便有同僚找上兩人打聽。
吏部——
陸侍郎乍然聽說,極為茫然,但他老道,擺手表示不知後,就悲痛道:“我兒走得急,未曾留下隻言片語,若果真如此,他知情未報,我這個父親親自向陛下請罪。”
坊間皆是稱讚之言,還未有人提及瞞報一事,他這般一說,無論真假,先一步曝出隱患,必定會得到寬容。
不可不道一句“老奸巨猾”。
萬年縣署——
陸仲得知此事,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第二反應便是,對陸家有利,然後便是想,對分家和二房會有怎樣的影響……
但他應對便差些,隻連連說:“萬萬不可亂說……”
三郎陸代、四郎陸值在國子監和書院,知道的更晚些。
反應尤為激烈的,便是三郎陸代。
他自小敬重長兄,長兄死於花柳,對他打擊甚大,可若是長兄病重之時,仍為百姓做了這樣一件大事,救瀛洲百姓於水火,私德上的瑕疵和大仁大義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陸代忍不住滿心希望,流言是真。
誰有可能證明?唯有跟陸仁外放的施晚意。
她是不是有所隱瞞?
這是陸家所有男人的懷疑,於是下值、下學的陸家男人們,全都迫不及待地回府確認。
傍晚時,府裡也聽說了一些,人心浮動。
薑嶼手中陸仁私通亂黨的證據,不能給施晚意,但賬冊是施晚意的東西,為了取信,她又要了回來。
陸侍郎一回府,就派人到東院招她過去。
施晚意便捧著木匣,來到前院。
陸侍郎和陸家三子皆在,目光灼灼地看著施晚意。
陸侍郎追問:“老大家的,流言你可聽說?”
施晚意柳眉輕蹙,裝出一副恍惚的模樣,遞出木匣:“大郎外頭的事兒,我一個內宅婦人,實在不知,聽說傳言後,又將大郎的遺物重新翻找了一遍,才找到這個匣子。”
陸侍郎立即接過來,三郎和四郎湊到他左右去看,二郎陸仲沒有位置,沒動,隻不經意地看向長嫂。
施晚意沒與他對視,隻低聲道:“那時大郎病得急,我也在養身體,強撐著照料府裡,也勸過他好生養病……”
“後來我收拾遺物,未免觸景傷情,隻讓人收拾起他的遺物。”
父子三人看著賬冊,神情越發激動。
陸侍郎的手甚至微微顫抖,“為父為大郎驕傲,他為官無愧於百姓。”
他滿臉自豪。
施晚意一直盯著他的神情,沒有錯過他翻閱賬冊時的一絲遺憾,心中譏誚。
那麼大一筆錢,肯定動心極了。
可惜陸仁消化不了,還丟了命。
三郎陸代對兄長重新燃起信任和崇拜,亦是激奮道:“兒子就知道兄長必然不會讓您失望。”
陸侍郎撫須點頭。
四郎陸值甚至激動地落淚。
二郎陸仲並不似他們這般又悲又喜,低垂著頭掩飾冷漠的神情。
“大郎沒幾日,便病得起不了身。”施晚意看向那賬冊,麵上露出幾分懷疑,“這字跡不是大郎的,賬冊不知真假,您看,可要派人去瀛洲查探清楚?”
陸侍郎聞言,控製住情緒,漫不經心地翻動書頁,回到第一頁後,單獨扯出來,瞥了一眼。
那一頁紙上,透著點點細微的光。
陸侍郎道:“你也說了,大郎病得起不了身,著人代筆,也不意外。”
他相信,其他人更不懷疑,三郎陸代急切地問:“父親,這賬本,可要呈給陛下?總不能教長兄生前做的善事埋沒。”
陸侍郎不置可否,卻忽然對施晚意提出疑問:“我之前信任你,便沒多問,可大郎身邊的隨從,真的是得急症沒了嗎?”
所謂的“急症”,屋內還有人不知道。
而三郎陸代不解父親為何如此問。
施晚意咬了咬唇,猶豫道:“大郎剛得病時,大夫診治,說是花柳,我太難過,未曾多想,後來孝期我再想起來,總覺得有些不對,再是染了那醃臢的病,不可能上下一道,隻是我想去查的時候,大郎常去的袖紅樓已經被山匪屠儘了。”
“而且大郎病倒前,帶著親隨們離開過刺史府兩日,會不會是……”
找軍餉時,從什麼地方染上病。
她未儘之言,透出這樣的意思。
二郎陸代和四郎陸值頭一遭聽說“花柳”一事,驚得滿眼茫然。
三郎陸代卻是質疑出聲:“大嫂,你不是說……”
施晚意抬眼,輕飄飄地看向他。
陸代的話戛然而止,不管長兄的事是真是假,母親做得事是真的。
陸侍郎疑惑地看了兩人一眼,“說什麼?”
施晚意柔柔地說:“我善意地安慰過三郎幾句。”
陸侍郎沒多追問,道:“賬本我自有安排,你們且先回去吧。”
施晚意等人便告退。
幾人從前院出去,三郎四郎神思不屬地對視一眼,去了老戚氏的院子。
二郎陸仲看他們離開,麵露遲疑,“大嫂……”
施晚意擺擺手,道:“不是壞事。”
陸仲便咽下未出口的話,向她行禮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