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在整理“教材”, 在聖院的時候, 他倒也帶著信徒禱告過,不過都是他念一句,信徒念一句, 念得多了, 信徒也就記住了, 他的教學任務就算完成,但在這裡,他得先交每個字母的讀音, 再教孩子們怎麼拚。
可是孩子們一個個都坐不住,他們可不懂什麼叫“知識改變命運”。
讀書從來都是上層階級的事, 下層階級的人當一輩子文盲才正常。
難道奴隸讀了書就不是奴隸了嗎?
階級是生下來就決定了的, 奴隸就算因為什麼原因成了平民,也依舊融入不了平民這個集體,依舊處於鄙視鏈最底端。
安德魯也覺得教這些孩子讀書沒什麼用, 但池晏交給他的任務, 他也不能陽奉陰違,於是隻能任勞任怨, 每天都得經受孩子們帶來的折磨。
折磨的時間久了, 安德魯也找到了一點訣竅,好歹也算走上正途。
這天安德魯從房間出來, 正準備去上課, 就看見領地裡的人全都聚在空地上, 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一個個倒是都很激動,人們聚在一起,分不清誰是平民,誰是奴隸,好像站在同一片藍天下,他們就是一樣的人。
“接管了!漏水了嗎?”
“看不見!你趴下去點!”
“沒漏!”
矮人們正在挖好的土地裡安裝銅管,到時候把水通過銅管引進蓄水池,弄上水車以後,澆地灌水就用不了太多人力,而且水車的動力源是湍急的水流,用不著人力。
現在銅管的產量不夠,不然還可以直接讓銅管通進每家每戶。
不過來了新人,估計“自來水”就不再是空中樓閣。
安德魯看著在陽光下反著寒光的銅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打了個寒顫。
這裡總是會帶給他很多驚喜,所有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東西,在這裡卻像喝水吃飯一樣平常,沒人覺得奇怪,好像本來就該這樣。
池晏甚至讓他去教那些平民孩子讀書識字,他到底想乾什麼?
是無私?
也是他有更大的野心?
安德魯有些茫然,想不明白。
孩子們也從室內跑出來看熱鬨。
“好漂亮!”黃澄澄的銅管在孩子們眼裡就像寶石,他們擠進人群裡,看著矮人們一截一截把銅管拚接起來。
矮人們抹了把額頭的汗,也很驕傲,他們一邊拚裝一邊說:“等銅管裝好了,就不用去河邊打水了。”
蓄水池剛挖好不久,像一個小型的人工湖,但不是露天的,專門修了棚子。
要不是現在人手不夠,池晏還準備再加一個過濾裝置,這樣蓄水池裡的水燒開就能喝,不用再自己拿回去過濾一次。
就是不知道人什麼時候回來。
池晏站在窗台,看著人們組裝水車。
水車是純木製的,也因此不怎麼耐用,估計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維修一次。
池晏離開窗台,聽管家絮叨。
“城堡也該修一修了。”管家絮叨起來沒完。
城堡漏雨的地方不少,石縫用的是黏土填充,但這些黏土顯然質量不太好。
管家:“八年前就開始漏雨了。”
維修這樣一個巨大的城堡,需要的人力也同樣巨大,而且城堡一旦維修,就不可能隻維修一個地方,池晏有些頭疼,倒不是有多費錢,相反,錢還是小問題,而是人力。
總不能讓領地裡工作的人都不工作,花一大堆時間來修城堡吧?
而且池晏也不準備在這個城堡裡住太久。
“不修。”池晏沒怎麼遲疑,“我準備重新建房子。”
不過不是城堡,池晏本來就對中式建築情有獨鐘,原本大學想去學園林設計,不過雖然還沒去上大學就來到了這裡,但池晏看得圖紙還真不少。
前院後院亭台樓閣,以前會池晏來說隻是一個夢。
在現代他是買不起地的,又不是農村戶口,也沒地。
租地建房子,他總覺得不安全。
而且便宜的地都在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建套房子在那,估計跟鬼屋差不多,想進城還要開長時間的車。
管家:“新建?”
池晏點點頭:“你覺得這個城堡一點都不實用嗎?”
管家一臉迷茫,實用?城堡不是能住人,越大越好嗎?什麼才叫實用?
池晏:“石頭城堡建也不好建,修也不好修。”
建這樣的城堡得死不少奴隸,這些可都是實心的石頭,黏土一旦出了問題,被石頭砸死都算運氣好的,被活埋的才叫慘,要是建長城,好歹長城還能抵禦外敵,而城堡——一個住的地方,死那麼多人?值得嗎?
管家抿著唇:“大人,城堡是您身份的象征,隻有城堡才能……”
池晏打斷了管家的話,他睜著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管家:“就聽我的吧。”
於是管家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哎,領主想做什麼,就讓他做吧。
水車組裝好之後,池晏給負責的矮人們放了為期一周的長假,並且每個人都得到了獎勵,除了糖塊和麻布,還有一點不多的麥芽糖。
現在池晏的領地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錢”,一直是以物易物。
不說池晏的領地,其他地方也差不多,世道越亂,錢就越不值錢,人們寧願要糧食,也不願意要金幣銀幣,和平時期金銀是錢,戰亂時期金銀就是石頭,填不飽肚子。
現在城堡還能住,仆人也都住在不漏水的房間裡,隻是下雨之後,漏雨的地方要花時間去清理,其他倒是都不影響,也就不必花那麼大的力氣去維修。
“不知道聖院的人到底什麼時候過來。”池晏坐在椅子上,嘴裡還在抱怨,“就連收稅都這麼不積極。”
該交出去的小麥池晏都準備好了,隻等聖院把收稅的人派來,他把稅一交,再開個二檔把人送走,領地就又能清淨很長時間。
反正對方也要來,池晏就盼著人能早點來。
池晏這話剛落音,卡迪就站在門口說:“大人,牙回來了。”
池晏站起來:“讓他進來。”
多特他們大字不識一個,傳信也是傳的口信,全靠牙天生的記憶力。
“大人。”牙已經不是第一次傳信了,因此在池晏麵前表現的鎮定得多,不像最開始那幾次,一見池晏就臉紅的說不出話,現在他吸取了經驗,絕不抬頭,腦子才不會變成一團漿糊。
池晏坐到椅子上:“有新消息?說吧。”
牙呼出一口長氣:“王室開始屯兵了,讓各個領地出人。”
池晏點點頭,跟他們沒關係,畢竟他們名義上是聖院管轄,王室要人,他們不必出,就擔心聖院伸手要人。
池晏等著牙繼續說。
牙:“外麵現在很多人在流浪,或者跑進山裡。”
不花錢的勞動力。
池晏記下了。
“還有嗎?”池晏看牙沒說話,就問了一聲,免得牙把其他消息忘了。
牙想了想,終於又記起來一件事:“大人,城裡現在不好過。”
多特他們每天隻吃一點卡坨,但牙送過去的,依舊隻是杯水車薪,現在衛兵們也快沒飯吃了,因此不留餘力的搜刮平民,被領主搜刮一遍,再被衛兵搜刮一遍,加上去年又沒什麼收成,多數人都出逃了。
有親戚的投奔親戚,沒親戚的就去小一點的城市,希望城小一點,領主和衛兵的胃口也小一點,普通人家,真沒有那麼多財產能接連不斷的送出去。
多特他們有池晏做後援,尚且有些吃力,更何況真正的平民了。
隻不過現在平民都變成了貧民,能走的都想儘辦法走了,等他們到了目的地才會發現,所有領地都差不多。
領主們被王室和聖院搜刮,當然要把壓力轉移到平民身上,不僅要轉移壓力,還得把自己原本應得的也搜出來。
池晏覺得平民很可憐,但也僅僅隻是有個可憐的概念,那些事距離他太遠,實在難以做到感同身受,並且就算他感同身受,他也做不了什麼。
“你休息兩天,這次多給多特他們送點東西回來,實在不行就叫他們回來吧。”池晏說。
牙點點頭,然後垂著腦袋被男仆領走。
離開了城堡,牙連忙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有自己的房間,跟他的伴一起住,隻不過兩人總是聚少離多,他一方麵因為自己深受池晏信任而洋洋自得,一方麵又覺得總是這麼兩邊跑,實在是太累了!
他的伴是個長得很不錯的人族,長手長腳,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家裡不富裕,但也不窮。
後來淪為了奴隸,不過就算是奴隸,也是個不怎麼能乾活的奴隸,倒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天生的力氣小,沒跟牙結伴之前,肚子都吃不飽。
跟牙在一起了,牙一個人掙得食物,夠他們兩個生活還有富餘。
牙剛到家,正好看到端著水盆走出來的伴,兩人站在門口,互相都咧嘴露出一個笑。
伴叫伯尼,這個名字原本很有祝福意義——像熊一樣勇敢的人,勇不勇敢倒不知道,但體格是一點都不想熊,又瘦又弱,伯尼小時候生病,勉強好了,病根也落了下來。
身體時好時壞,重活全都乾不了,幸好剛當奴隸,就被商人賣到了這裡。
因為手巧,加上人又仔細,倒是在紡線房裡找到了工作,成了紡線房裡為數不多的男人。
領地裡的女人實在太少了,一個女人背後怎麼也有七八個追求者,這還是往少裡說。
所以沒有希望的男人們要麼單身到底,要麼自行組伴。
伯尼:“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牙在伯尼麵前,倒是一反在其他人麵前的凶狠和不耐煩,看上去竟然有那麼幾分不屬於他的憨厚氣質:“出了點事,要回來跟大人彙報。”
伯尼端著水盆:“桌子上有吃的,你先墊墊肚子,我去把水倒了。”
汙水都是倒在午後的水溝裡,這些洗臉淘菜的水通過水溝可以直接澆灌土地,沒有化工殘留,一些灰塵泥沙,並不算臟。
牙從伯尼手裡接過水盆,惡聲惡氣地說:“你回去坐著,我倒了水就回去。”
伯尼沒法跟一身蠻力的牙搶,隻能讓牙把水盆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