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居敬的目光倏地下盯向對麵人懷裡那兩隻羽毛華麗的,鴛鴦!簡直感到不可思議,這京城紈絝,竟能荒唐到這般地步!
“晉世子當年也在國子監熟讀四書五經,學習聖人之言,如今卻如斯做派,當真妄為聖賢教導!”
晉滁卻笑了聲:“符禦史僭越了。教訓晉某人,怕是還輪不上你符禦史。”
符居敬抬手朝紫禁城的方向遙遙一敬,對晉滁橫眉怒對:“此事我定會稟了聖上,便是皇親貴胄,斷也不容這般有恃無恐,荒唐行事!”
“如此,就有勞禦史大人了。”
“你!”
晉滁卻不再理會那符居敬,反倒垂眸望向懷裡兩隻鴛鴦,自語歎息:“本想找個地好生將你們安葬,卻沒成想你們死的不趕巧,生生撞了人家良辰吉日。風水寶地都找好了,隻可惜,我的小鴛鴦等不到了。”
說著,就將那兩隻鴛鴦隨手往橋下一扔,道:“罷了,扔了罷,大概它們是沒那個命。”
語罷,手握韁繩掉轉馬頭,執鞭揮起,戾喝一聲後,策馬往橋的對麵疾馳而去。
沒料到他會突然駕馬疾馳,迎親的隊伍紛紛朝側閃避,後頭抬轎的轎夫倉忙之下不免失了些力道,花轎就歪斜了幾下。
晉滁打馬與花轎擦身而過時,低眸朝轎窗的方向掃過一眼,但見自那轎窗中探出一隻纖弱素手,手指急急攥住轎身晃下的紅色瓔珞,露出一小節素白的手腕,還有那刺人眼目的紅色嫁衣袖口。
轎身一晃,轎簾又蕩開些許弧度。由著這抹縫隙,他瞧見了晃動的錦蓋下,那畫了峨眉,點了胭脂,上了水粉的新嫁娘。
明眸皓齒,明豔動人。
他是頭一回見她這般璀璨明豔的打扮。
卻是在她與旁人大婚之日。
疾風掃過他冰涼的麵龐,駿馬飛速將他帶離的同時,也同樣帶走了視線裡的那抹明豔色彩。
隻是那姣美容貌,那紅衣素手,還有那鳳冠霞帔,卻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花轎中,在人打馬從她轎旁呼嘯而過時,伴隨著那淩厲視線的抽離,林苑輕閉了雙眸。
耳邊,是從遠處傳來的肆意大笑聲——
“等什麼快跟上!今個兒良辰美日,少說也得快活一番。便去那春意閣罷!本世子今個包場,諸位務必需儘興方是!”
後頭那些公子哥一哄腦的打馬跟上。
邊呼喝著馬快跑,邊歡天喜地的吆喝著:“還是咱晉世子敞亮!”
一群年輕公子哥錦衣華服,肆意張揚的策馬而去。路上行人紛紛閃避,望著他們縱馬疾馳的背影,有人厭惡,也有人羨慕。
迎親隊伍重新上路,接下來的這一路,風平浪靜,無波無瀾。
三箭定乾坤,跨火盆,拜天地,拜雙親,拜夫婿。
繁縟的禮節過後,最後隨著禮官一聲‘禮成’,林苑便握著紅綢的一端,任由另一端的夫婿牽著,慢慢走入洞房。
坐在喜床上,在周圍婦人善意的起哄聲中,她的蓋頭被新郎拿著喜秤挑開。
視線亮的那一瞬,她看清了麵前穿著大紅喜袍的夫婿,雖是生的嚴肅冷麵,此刻卻是望她和煦含笑。
從此刻起,她便是符家婦了。
林苑抿唇淺笑後,就含羞低眸。
“新娘子麵皮薄害羞了。”周圍婦人打趣道。
新婚夫婦倆坐床之後,新郎官就出了喜房去喝客人敬的賀郎酒,新娘子則由著喜娘攙著去換妝,房裡的婦人則一人端上一碗,吃著換妝湯果。
房裡的婦人皆是男方這邊的親眷,林苑換妝過後,就來一一見過。有長輩,有同輩,又有幾個小輩。
她妯娌鄭氏也在其間。
今個鄭氏一直搶著在婆母跟客人麵前表現,林苑瞧的真切,遂知她這妯娌怕是個爭強之人。不過好在,她這妯娌是個直來直往的人,什麼事皆現在麵上,人雖說好強了些,可瞧著沒什麼壞心思。
婦人們說過些吉祥話,又說笑過一陣後,就紛紛散了去。
喜房內隻剩下伺候的下人們,還有那鋪床的喜娘。
“鋪床鋪床,兒孫滿堂。早生貴子,金玉滿堂!”
鋪完床後,喜娘笑道:“祝新郎官跟新娘子白頭偕老,和和美美,兒女雙全,日子久長。”
林苑讓春杏拿出紅紙包的喜錢,遞給她,也笑說道:“承你吉言。”
喜娘滿臉是笑的接過喜錢。
臨走前又囑咐了聲記得吃床頭果,坐花燭。
林苑一一應下。
待喜娘離開,林苑也讓房裡的下人們都下去吃些東西,唯留春杏一人在房中。
春杏見她揉著肩似有不適,忙過來幫忙揉捏著肩。
“姑娘今天累著了吧。”
“可不是,且不說旁的,就那鳳冠就壓的我夠嗆。”春杏按捏的力道合適,林苑不由舒口氣。
過會又似想到什麼,又抬眸朝春杏看過:“日後記得改口,得叫夫人。”
“是姑娘……不,是夫人。”
說完自己先笑了。
林苑也輕笑了聲:“沒事,慢慢就叫順口了。”
覺得實在有些累了,林苑就挪到床架前,索性倚了會,也閉了眸讓自己神經放鬆一些,好讓她在應對接下來的洞房花燭夜時,不那般忐忑。
春杏也沒打攪她,默默的給她捶捏著肩膀。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林苑昏昏欲睡時,突然聽到身後春杏喚她。
“可是姑爺回來了?”林苑忙打了精神,坐直了身。
“還沒呢,估計還得有小半個時辰。”春杏小聲說著,聲音裡帶了那麼絲遲疑:“是奴婢,有件事想與姑……夫人說。”
林苑詫異的看她:“何事?如何吞吞吐吐的?”
春杏低了頭:“奴婢先前……見到了大姑奶奶。”
林苑猛地站起了身。
春杏趕忙扶穩了她。
“什麼時候?在哪兒?”
“拜堂的時候奴婢就見著了,大姑奶奶一直瞧著您,直到您跟姑爺進了洞房。”春杏說著,就從袖口裡仔細掏出一疊地契來,遞到林苑跟前:“這是趁著沒人時候,大姑奶奶塞給奴婢的,說是給您的添妝。”
林苑顫手接過那厚厚的一疊地契,眼眶一紅,淚當即淌了下來。
“她能過來,卻不能來看看我……便是讓我見上一麵,都不肯。”
“姑娘莫再傷心了,大姑奶奶心裡頭是惦記著您的。”
林苑抬袖頻頻拭淚。
她何曾不知長姐是惦記著她。
在這個陌生世界裡,與其說陶氏是她母親,倒不如說長姐更似她的生母。
她是長姐一手帶大的,從一口一口的喂她吃飯,到不厭其煩的教她說話,再到大一些時,教她念書識字,教她這個世道的為人處世之道。
剛來這個世界時候,她突逢這般離奇巨變,驚恐,厭惡,抗拒在所難免。尤其是這個時代語言陌生,愈發加重了她與這裡格格不入之感,加之想念親人,她內心對這般的突變更加排斥。
渾渾噩噩到三歲,她不哭不鬨,也不開口說話,旁人都隻當她是傻的,幾乎都起了幾番放棄之意,唯獨她長姐不離不棄,到底將她帶出了這段昏暗的日子。
“長姐還在嗎?在哪桌?”林苑幾乎按捺不住的要往外走,眸光渴求的頻頻往窗外的方向看。
可門窗緊閉,她又能看到什麼呢。
春杏甚是心疼,忙攙住她安慰道:“大姑奶奶在呢。指不定待宴席散了,或中途時候,會過來瞧上您一眼。”
林苑止了步,卻是扶著床架,又淌了淚來。
她知道,長姐不會過來了。
春杏動了動唇,不知該如何再開口。
府上大姑奶奶自打出嫁那日起,就與府上徹底斷了聯絡,連打小與她極親的三姑娘上門,都不肯見。
就如現在他們姑娘的大喜日子,大姑奶奶身為娘家人卻不肯去那長平侯府坐席,反倒卻來了夫家這邊,由此便可見她的決絕之意。
林苑緩了會後,擦淨了淚,重新坐下。
“長姐怎麼樣,氣色可好,可是瘦了?”
“大姑奶奶瞧著挺好,氣色也不差。”春杏說道:“對了,今個大姑奶奶還帶了芳姐兒一塊來。芳姐兒說話口齒伶俐的,瞧著可機靈著呢。”
林苑不免激動:“是嗎?芳姐兒來了,今年有四歲了吧?長的可像長姐?”
春杏卻是朝她麵上打量了番,然後笑道:“奴婢瞧著,芳姐兒長得,更像是您呢。”
林苑忍不住抬手摸了臉,想到長姐親昵領著芳姐兒的場景,亦如往昔牽她手的模樣,一時間心裡頭酸酸漲漲的。
她既為長姐有了寄托而高興欣慰,卻又難免會生出幾分被人替代的酸澀之感。
不過她到底感激上天能賜給長姐個可親人,否則,這漫長的不如意的日子,長姐該如何熬。
“看見那……大姑爺了嗎?”
春杏知她想問什麼,便道:“遠遠的瞧見了。瞧大姑爺對咱大姑奶奶,還是挺敬重的。”
林苑沉默的望向窗戶的方向,好一會都沒有言語。
“長姐……可還有旁的話稍我?”
“大姑奶奶說,瞧著姑爺是個正派的,家風也清正,是個不錯的良人。說是見您有了良緣,她便放心了。”
聽到這,林苑耳畔仿佛又浮現昔日長姐大婚前,曾與她說過的那話——
“但願小妹日後能覓得良緣,選個合心意的郎君,莫再如我這般。”
林苑使勁咬了咬唇,卻到底還是紅了眼圈。
翌日,有禦史彈劾晉世子等一乾世家子弟,給禽送殯,攔人花轎,又大鬨青樓等荒唐舉動,指其肆意妄為,敗壞風氣,望聖上能嚴加懲治。
朝後,聖上單獨將晉滁給叫進了宮中,象征性的訓斥了一番。
“堂舅,聽說昨個表兄醉臥青樓的重簷歇山頂,今早朝上還被禦史給彈劾了,可真有此事?”
送鎮南王往宮外走的一路上,三皇子似隨口問道。
鎮南王一揮手,恨了聲:“提那不爭氣的玩意乾什麼,晦氣。”
三皇子麵露詫色:“我還當是謠傳,沒成想……表兄這性子實在該改改了,否則也太讓堂舅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