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將幾張戶籍及路引放到林苑手中。
“此事我是找你二哥辦。”陶氏低聲解釋:“你是知你父親跟大哥為人,從來公私分明,定是做不來這等徇私之事。所以,我壓根沒跟他們提過半嘴。”
林苑翻著這些偽造戶籍跟路引,共計十份,其上信息完備,皆蓋好了官印,手續齊全。
林苑內心清楚,饒是如今朝中大亂,做這些事也是要冒風險。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待她二哥不冷不熱,卻沒成想,如今這般緊要關頭,卻是二哥冒險幫了她。
思及至此,她內心不由五味雜陳。
“太太替我謝謝二哥。”林苑將戶籍路引仔細收好,低聲道:“二哥恩情,此生不忘。”
“都是自己親兄妹,提什麼恩情不恩情。”
陶氏看著她,不安道:“如今局勢一日壞過一日,外頭是什麼情形哪個也不知,可左右不過兵荒馬亂,水深火熱,指不定還有盜賊蜂起,能往哪兒去?要不我讓你爹與女婿說說,讓瑞哥隨著炎哥兒他們一塊走,去老家避避。”
林苑搖搖頭:“用不著了太太,仁以他剛烈決絕,不想留半分餘地。”
況且《討晉賊檄》一出,符居敬就是徹底站在了鎮南王對立麵,他們全家再無退路。而想要給瑞哥於死地中搏得條生路,唯有趁早讓人帶他遠走,自此天南海北,四處漂泊,之後尋偏僻陌生地方,隱姓埋名活著,直至朝廷再也查無此人。
林苑彆過臉咬著牙狠忍著,不讓自己淚落下來。
陶氏心頭一酸,不免怨道:“京中百姓有些門路全都出逃了。達官貴人們不方便脫身,也至少會送走家中幼兒,好歹留條血脈。女婿卻為何如此狠心,不肯為瑞哥籌謀半條後路!”
“無礙太太。”林苑抬袖拭淨了麵上淚。緊攏了袖,她緩好情緒坐直了身體,瘦弱脊背宛若青鬆不肯被壓垮半分。
“他全他忠義,我無權乾涉。但要斷瑞哥生路,我死都不允!”林苑聲音鏗鏘有力:“瑞哥後路,我來替他謀!”
陶氏怔住了。
在她印象裡,她這女兒從來是單薄瘦弱,也是平和安靜,卻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堅毅果決,剛強堅韌。
林苑離開後,陶氏暗自落淚許久。
為這家國動蕩,也為那她那被命運裹挾女兒。
為母則強。苑姐兒為幼子強撐起柔弱雙肩,謀求生路,可她自己呢,她自己生路又該如何去謀?
饒是深閨婦人,陶氏也知道,鎮南王快要攻到京城了。一旦城破,苑姐兒將會是何種下場,她想都不敢想。
林苑回府後,直接去了她婆母孫氏那。
自打那日與符居敬談崩後,他就將瑞哥抱到了孫氏屋裡養著,似怕他符家子孫與她待久了,會失了嶙嶙傲骨,墮了錚錚氣節。
這會正值午時,孫氏正跟鄭氏和瑞哥用午膳,見了林苑過來,她麵色微變。
“把瑞哥抱進屋吧。”擱下碗筷,孫氏歎口氣,吩咐屋裡婆子道。
林苑沒有開口阻止。
直待瑞哥身影消失在裡屋方向,她方收回了目光,幾步走到孫氏跟前,直直跪下。
“你起來吧。”孫氏僵硬彆過臉去:“我說過,瑞哥將來……自有他父親安排。”
“婆婆!”林苑膝行兩步,淚淌下來:“仁以打算,是沒給瑞哥留活路。難不成,婆婆可就忍心看瑞哥步那死局?”
孫氏下意識去看裡屋方向。下一刻卻好似被燙了眼般,倉促又痛楚彆開了眼。
“媳婦,這是仁以決定,我無能為力。”
林苑一把拉過她手:“您能!趁著現在城門還未封,您可以瞞著仁以,允我讓人偷偷將他帶出城去。若將來朝廷勝,再讓人帶他回來;若將來朝廷敗,那符家也算有個血脈在啊。”
孫氏根深蒂固思想是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尤其是這種涉及符家滿門清譽大事,更是聽從長子意見行事,又哪裡敢擅作主張,輕易下決定?
“婆婆,您想想公爹,他生前心心念念就是長孫啊。若是公爹在世,定會給瑞哥留條生路。”林苑哽咽道:“況您看京城那些朝臣家裡,多少給子孫留條後路?還有我娘家長平侯府,也都送了我那些侄兒去了老家避著。誰人想斷子絕孫?誰人不想後繼有人,逢年過節還有個後代來給祖宗先人燒些紙錢獻上香火?”
孫氏跌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望向旁處。
“誰也不是聖人啊,誰都有私心。”林苑擦了把淚道:“難不成就因這點私心,就辱門楣了?就墮忠孝之名了?那朝中那麼多臣子,豈不是人人都是佞臣小人?”
“婆婆,求您讓瑞哥走吧,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許三五日後,許一兩日,或明早,再或今晚,指不定何時聖上就會突然下令封城門,屆時,瑞哥就算想走也不成了!”
林苑伏在她膝上痛哭。
這時,一直在旁呆坐著鄭氏猛地跪了下來,紅著眼流淚道:“婆婆,讓瑞哥走吧,瑞哥那麼小,不該命絕於此啊……”
孫氏閉了眼,乾瘦麵上落滿了疲憊與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