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個可怕的存在。
她也不敢想象,會不會真有那麼一日,她會徹底妥協認命,變成了他人手裡隨意揉捏的模樣。如同沒有型的泥巴,任人如何捏造,她就變成如何形狀。
那,她還是她嗎?
不是了。她苦笑。
那樣的她,不過是具擁有心跳的軀殼罷了。
大概是為了給她適應時間,這些時日晉滁並未主動來見她。
林苑時常見的人反倒是田喜。
他每日都要過來幾趟,不是送來些珍奇玩意,就是給他主子當個傳聲筒,傳些話來。
她屋裡博古架上的玩意與日俱增。有價值不菲的擺件,也有市井裡略微稀罕的小玩意。
她有時候會看上一眼,有時候也會去把玩一會。
可多半時候都是自顧自的乾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後來一日田喜突然讓人抬進來一箱子書來。
那熟悉的沉木箱子乍一入眼簾,林苑就猛地起了身,發顫的雙眸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這箱子是她的陪嫁,她如何不認得。
符家,這箱子竟是從符家搬來的。
自家破人亡起,她就再沒見過家中的任何一物,如今猝不及防見了她陪嫁的沉木箱子,見了這些她從前時常翻閱的書籍,頓時腦中就浮現曾經家和人在的一幕幕,整個人就腦袋轟了一下,淚水不受控的就落了下。
見她瞬間淚如雨下,田喜忙垂了眼不再去看。
“殿下知這些書都是您從前最愛的,遂特意讓奴才給您送來。”
林苑顫手撫著箱子,流著淚說不出話來。
田喜隻慶幸他們太子爺沒親自過來,否則若親眼瞧見了這幕,那隻怕砸箱子焚書那都是輕的了。
那太子爺跟這位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隻怕又要降到了極點。
“殿下說了,日後在這處您隨意些便成。若覺得無聊了,便就出府去逛逛,若不想出去,就可以養養花種種草什麼的,都成。”
說著田喜就走到窗前,將那窗屜打開了些,指著外頭齊整的空地道:“您看,咱家殿下特意囑咐的,讓人給您單獨開辟出的一塊空地來。您可以隨意種些什麼,需要什麼種子,隻管跟奴才提聲,奴才如何都能給您找來。”
秋風吹來,帶了些外頭的泥土氣息,讓人的情緒於紛亂中緩和了些。
林苑這會多少緩了過來。擦淨淚後,就往窗外的方向看了過去,果不其然見了一塊籬笆圍成的空地來。
想起近些時日外頭乒乒乓乓的聲響,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下人在起磚石,整飭了塊園子。
“那……請替我謝謝殿下吧。”
田喜立在那躬著身,恭謹笑道:“奴才覺得倒不必了。您今夜,可以親口跟殿下說。”
林苑的臉色白了半瞬後,而後略顯如常的說了句好的。
酉正時候,林苑的屋裡開始有奴仆出入,端著各色菜肴點心擺了桌,上了酒,單獨擺了兩副碗筷,而後輕著手腳躬身離開。
外頭守門下人的問安聲傳入屋內。
伴著門被推開的吱嘎聲,穩健的腳步聲隨之響起。
夜裡的風從門外吹來,吹的壁燈跳動了幾瞬,光影也隨之晃動。
兩扇門再次被闔上的時候,風也戛然而止。
高大的身影往堂內八仙桌的方向舉步而來。
林苑抬眸望去,恰好與來人灼灼看來的目光相對。
“你來了。”
她柔靜側立在桌前,緩落下眸光,輕聲細語的道了句。
晉滁來之前本來心中有些惱火,甚至此番過來還有些要發作之意。可此時卻因她這句,心就突然軟了下來,那火氣如何就騰不起來了。
長眉斂了淩意,他淡笑著嗯了聲,去淨了手後就近前來,撩袍坐下。
“等了很久了?”
“並未很久。”
林苑緩聲應了句,而後在他身旁落了座。
晉滁忍不住頻頻注視著她。
數日未見,他不知她對他的抗拒有沒有緩解些,亦不知她內心有沒有稍微想通些。他唯一知的是,這些時日他夜夜輾轉反側,對她的思念有增無減。
每夜隔窗相望,於他而言,不啻於飲鴆止渴。
如今人近在咫尺,他著實有些難耐,幾欲想攬臂擁她入懷,想親吻她眉眼唇瓣,想與她喁喁細語說些情話。
感到落在麵上的目光越來越灼熱,林苑的臉色難免僵硬。她忍不住朝外略偏過身子,似有若無的與他拉遠些距離。
晉滁見她難掩抗拒的模樣,隻得暫按下心思,移開了略沉的眸光。
“用膳吧。這個時辰,你也應是餓了。”
見他移開了侵略意味濃重的灼灼目光,林苑渾身緊繃的神經遂稍微鬆懈了下來。
晉滁持了牙箸,不作聲的開始用膳。
林苑端起一旁的米粥來,小口慢慢吃著,偶爾夾上一兩道素菜。
正垂眸喝著粥的時候,突然一道菜落入了她的碟中。
“雞髓筍不膩,你嘗嘗。”
林苑吃粥的動作僵在了當初。
晉滁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卻無端讓看似平和的關係,陡然落入了僵局。
林苑讓自己儘量自然的去夾那碟中的菜。可是她的動作卻是僵直的,夾了菜後就停在了唇邊,竟是如何也吃不下去。
閉眸喘口氣,她終是無法勉強自己,於是將筷子重新擱下。
手中粥碗一塊擱下。
“我吃好了,再吃下去腸胃會不太舒適。”
說完她端了酒壺,給他斟過杯酒,輕擱在他麵前。
晉滁不帶情緒的打她麵上收了目光。
持筷從她麵前碟子中夾過那道菜後,他兀自吃下,而後抓了酒杯仰脖飲儘杯中酒。
他又去夾那雞髓筍,卻在筷子將要觸及那刹,陡然朝外狠擲了筷子。
“與孤一道用膳,可是覺得味同嚼蠟?”
他伸手抓了她手腕,強行製止了她欲逃離的舉動,而後咬牙欺身朝她逼近。
“來,你告訴我,你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接受我?”
林苑無法忍受他的欺近,不免劇烈掙紮起來。
“我們說好的,我留在你身邊,可你不能碰我!”
“如何不能碰?”晉滁猛地半起了身,直接橫臂握在她的椅扶上,強悍的將她整個人困在圈椅中。
“你若讓我等太久,我如何忍得?看得到,聽得到,唯獨摸不到,碰不到!你當孤是柳下惠?”
“你不是有其他女人,你如何不能找她們!”
隨著他身體壓近而又驚又懼的林苑,想也沒想的將話脫口而出。
晉滁猛地盯著她,俊美的臉龐有過幾瞬陰騭。
“你再說一遍?”
林苑見他怒意勃然而發,雖有些驚懼,卻還是將心底話道出:“身體上的需求,你可以找姬妾來解決。我留你身邊,你彆碰我,你我二人和平相處,這般有何不好?你為何要執意打破這平衡!”
晉滁卻驟然發作,握了她的後頸用力按向他。
“來林苑,你告訴我,你可會讓你那早死的,夫婿!” 他臉色發青,幾乎與她貼著麵,喘著氣怒喝:“告訴孤,你可會讓他去尋旁的女子!!”
林苑見他發瘋,愈發的掙紮想要掙脫逃離開他。
晉滁任她拍打抓撓,身上好似麻木了般並未覺得有痛,隻是內心最柔軟那處,此時此刻卻覺萬箭攢心。
猶記從前他因她亂吃飛醋而煩惱,那時還總想著,該如何說服她大度一些。可如今見她將他毫不猶豫的推向旁人,他這方真切的感知到,她的‘大度’作用在他身上的那日,方是剜心剔骨的痛。
緩過十數息後,他猛地鬆開了她,臉色卻依舊難看異常。
“這般的話,以後莫要再說了。”他壓低眉眼立在原地看她驚恐從他身邊逃離,長吸口氣壓了壓情緒,方沉聲道:“還有,孤暫無任何姬妾。”
晉滁回了主殿後,在案前兀自做了許久,而後不知想到什麼眸光幽沉,而後提筆寫了封書信,著令田喜親自送往鳳陽公主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