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模樣打扮皆不打眼的漢子, 從鎮南王府後門出來後,就迅速沒入市井,分散去了京城內的酒肆賭坊勾欄院等三教九流之地。
入夜, 府上的後門再次打開, 外頭進來的人悄無聲息的去了後殿。
晉滁猛推開窗屜, 讓外頭的深秋夜風掃來, 刮散些他內心幾欲瘋起的殺念。
殿外夜色濃重, 月影移牆。
對麵廂房已早早熄了燈, 昏昏暗暗的一片, 不見溫暖氤氳的燈光,也不見窗邊倒映的清瘦剪影。
案上紅燈搖曳,晃動在他那情緒不明的麵容上, 照的他側邊臉上一片殘紅。
“碎嘴的還有那忠勇侯府的人?”
太子冷不丁的沉聲發問, 卻讓田喜心頭猛地一跳。
饒是這話裡的語氣沒有太多情緒, 可他主子既然單獨將人挑出來,那就意味著不想善罷甘休了。
“是忠勇侯府三房的庶五子。”
田喜低聲回過話後就斂聲屏氣的立那。
果不其然,他話剛落, 就聽太子冷笑了聲。
“看來平日裡, 他們府上沒少非議孤。否則, 也不會連區區個庶子,都敢在外頭對孤的私事指手畫腳,張狂妄言。”
田喜愈發躬身, 沒敢再應聲。
朝中舊臣本就不受太子待見,偏有些人不懂收斂還不明智, 戳了太子的心窩子卻不自知。
瞎蹦躂的歡,殊不知這是在給自家鋪著死路。
晉滁壓著情緒的眸光方從對麵那緊閉的廂房門窗上收回,轉而看向身旁的田喜。
“這些流言蜚語, 你之前可有耳聞?”
田喜的頭皮驟然一緊,驚得噗通聲就跪下來。
“奴才,奴才是不知的。”
晉滁冷冷盯視著他。
田喜頂著那駭人目光,急急解釋:“奴才這張臉,京城那些貴人們哪個不認得?遠遠見了奴才過來,各個嘴閉的就跟個葫蘆似的,那些個醃臢話哪裡敢讓奴才聽半耳朵?”
“真的?”
田喜忙道:“殿下明鑒,奴才待您忠心耿耿,斷不敢欺瞞殿下半句,實在是不知外頭那些……”
話未說完肩膀猛地一痛,卻是被人給狠辣的踹了腳。
田喜嘶了聲,卻沒敢痛呼,反應過來後就一骨碌爬起,戰戰兢兢的跪伏於地。
“田喜,你什麼時候學會對孤撒謊了。”
“奴才……錯了。”
田喜不敢再隱瞞,抖索著如實道:“奴才之前隨殿下去教坊時,有那麼幾回因要囑咐鴇母事情,就在教坊裡耽擱了些時間。裡頭尋歡的客人大概是當奴才們都隨著殿下離開了,遂就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有時候聲大了,奴才難免就能隱約聽到些……”
頂著上麵愈發冷厲的目光,田喜隻能硬著頭皮接著道:“大多也是市井裡流傳謠傳的那些話,譬如對夫人品頭論足的,還有詆毀夫人德行的。”
田喜的話還是沒敢如實說的太詳,可晉滁的腦中卻已能將這語焉不詳的話語拚湊成更加詳細的內容。
他可以想象出那些嫖客的汙言穢語,能想象到他們如何用那狎戲的語氣對她品頭論足,從容貌,到身子,甚至到……榻上功夫。
他猛地後退兩步,跌坐在椅中。
胸口好似堵了口火,悶的他呼吸困難,又燒的他隱痛,生怒,又發恨。
卻不知是恨人,還是怒己。
鳳陽的話不啻於一道雷電,霍然劈開他為她所營造的溫情表象,將她正經曆的劫難徑直攤開在他麵前。
他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若外頭針對她的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哪日落入她的耳中,她該是何等反應。
未出閣時她是尊貴的高門嫡女,出嫁後是清貴的禦史夫人,如今落入他手中,卻被折辱成了旁人口中可以任意輕賤的官妓。
若這是他對她的報複,那目的便已達成了。
然而,這可真是他想要的?
晉滁猛地抬手扶住額頭,咬牙狠抵住那好似欲炸裂的痛感。
當日他將她打入了教坊司,有多少是恨,又有多少是嫉?
他欲逼她承認過往選擇的錯誤,逼她一無所有,逼她認清現實向他俯首,可就單單為了年少時候的不甘心?
並非。
這一回,他不得不開始正視自己待她的感情。
縱是不願承認那又如何?他放不下她,他待她依然是舊情難忘。
他閉眸突然嗤笑了聲,不知是笑人,還是笑己。
田喜聽得心驚膽顫,又為自己辯解了聲:“之前是怕殿下聽後生怒,所以奴才就私自將這事瞞了下來。不過奴才也威嚇了那幾個不知死活的人,料定他們不敢再胡言亂語。”
晉滁回過神,睜了眼望向田喜,眸底閃爍寒光。
“口頭上的威嚇,遠不及殺伐來的見效。”
田喜的呼吸瞬間凝滯。
“明早你就帶著孤的親兵出去,將那些不知死活的狂徒,一個不落的全逮了。” 晉滁聲音愈冷:“關一批,殺一批。日後誰敢言半句,孤就割了哪個舌頭!”
翌日早朝,太子黨派彈劾忠勇侯的折子就上了禦案。
聖上展開奏折看過。
不謹、無為、浮躁、才力不及。
這針對官員降職或革職的六法裡就占了其四。
聖上往隊列裡那驚懼不安的忠勇侯那看過一眼。
若不是那忠勇侯正值壯年又身體康健,隻怕這折子裡還會加上年老、有疾兩項。
聖上不著痕跡的掃過隊列最前的太子,而後將手裡奏折擱在禦案,抬手捋過花白的胡須。
“忠勇侯,對於劉愛卿所奏,你有何話說?”
忠勇侯迫不及待的出列辯解:“臣……”
“微臣另有本奏。”
這時右側文臣列隊執芴走出一人,雙手呈遞奏折對聖上深拜。
“微臣要彈劾忠勇侯侵占田地、貪墨等侵蝕罪五條,包庇族人打死人、銀錢通路令人替代頂過等欺罔罪三條,另有瀆職罪七條,望聖上明察。”
眾臣無不暗下倒抽口氣。